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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场长的自传(中篇小说)/陈世旭

(2021-02-22 09:52:09)

“黄场长”是深山沟里长大的农家子弟,此生却阴差阳错又顺风顺水,先后当上了全县模范教师、校长、农场场长、专区公署副专员、常务副市长。他做事认真但有人却认为他固执古板,他清正廉洁有人却视他为不谙世事的怪物,以致他闹出的笑话,时常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也让他的人生富于喜感与传奇。退休后他感叹“几十年光阴恍若一梦,梦到最后会是那说不出的苦涩”。——他的苦涩到底在哪儿呢?

 

黄场长的自传

陈世旭

 

 

陈志抓起电话,听着里面的声音,好久才回过神来。

喂,小陈吗?

声音沙哑,陌生,但是亲切:

我是江洲老黄啊,不记得了?记得二队夜校、记得《新打脚车四步头》吗?

陈志渐渐听出了尾音上的江洲味儿,眼前渐渐浮现出一张有点像老猴子的脸。肺病,长年干咳。人瘦成一把筋,背驼着,脸极力仰着,颧骨很突出。走路步子不大,但总是精神抖擞,不时很用力地咳了一下喉咙。

黄场长?对不对?

那张脸忽然清晰了。

对对对——不对,就喊老黄。

黄场长一阵猛咳,很兴奋。口气几乎有些讨好,跟三十年前完全是两个人:

难得你还能想到!

黄场长退休十多年,大多数时间躺在医院病床上。肺部先先后后动了几次大手术。每次稍有恢复,就专心写自传,十来年间断断续续写了个大概。

说白了,就是自己给自己写了个悼词。

黄场长在电话里“嘿嘿”地笑。他几乎从来没有说过玩笑话,说起来干巴巴的:

你现在是省里的名人了,想请你写个序,不晓得有时间没有?

黄场长很诚恳,但有分寸。既恭维了陈志,也不失自己的身份。

黄场长也会附庸风雅啊?

陈志的揶揄脱口而出。立刻就后悔了,但也收不回了。他本来的反应是回绝,这一失口让他不好回绝了。

好在黄场长并没有在意,继续说他的自传:

字数蛮多,分了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经历;第二部分是著作——当然跟你不能比的,莫见笑啊。怕是要耽误你一点时间呢。

陈志含含糊糊地“嗯嗯”着。

黄场长很快寄来了自传第一部分的打印稿。

大小有过一点职务的退休老同志写自传,跟写字画画K歌跳舞一样,也成了一种时髦,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中国自古就讲三立,立人,立德,立言。退休了,有了时间,该是“立言”的时候。著书立说并非哪个的专利,文豪大师宁有种乎?经历是写作的财富。他们经历的丰富程度,一般人根本就无法想象。之前没有写作,不过是公务繁忙没有时间罢了。

上述云云,陈志自然是不以为然。

黄场长在陈志的印象里不算好也不算坏。他们有过过节,但说不上刻骨铭心。比较起来,黄场长的品行在官场上并不多见。他对别人几近苛刻,对自己也极为严格,老婆一直留在深山沟里种田,给他养着老人和儿女。他把最疼的小女儿黄梅子特地带在身边,因为一个知青给她画了一张人体,他就生生割断了他们的来往,害得她精神失常,只好送回山里老家。

这样一个死板的人,能写出什么锦绣文章,可想而知。

看黄场长自传的第一部分,花了陈志几天时间,起先只是随便翻翻,却越翻越入神,大感意外。

本来想,无非就是一本枯燥无味的人生流水账,写几句不着四六的大话,比如“老骥伏枥”“壮心不已”之类对付过去。读了几页,发现虽然文字粗糙直白,叙事不讲节奏,有什么说什么,想到哪儿写到哪儿,但也带来作者自己也没有想到的一个结果:保留了许多率真、生动、天趣。不少的细节,百分百就是笑话,他也不回避,都原汁原味地保留着,成为整个自传的亮点。

 

 

黄场长祖上传下几口薄田,还有肺痨。他老子本分,并不指望儿子成龙,能活得多少有点体面就行。为了这点体面,一家人节衣缩食让黄场长上私塾。土改,田产已经卖得差不多了,划了个下中农,把仅剩的家财都留给黄场长,让他进县城上中学。

怕自己命不长,搞不好再见不到儿子,黄场长去县城头天夜里,他老子特地交代:

到了外面,记住我三句话,头一句,闹热的地方不要去;二一句,万贯在手不如薄技在身;三一句,有烧香的心才有吃饭的命。

总之就是让黄场长小心做人。

黄场长比同班同学大几岁,老成得多。因为家里的成分毕竟不是贫雇农,他自己格外努力,不但入了团,还当了班上的团支书。

正流行苏联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黄场长特地去买了一本装帧讲究的笔记本,在首页抄下了那段著名的话: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它属于我们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在他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已经把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这个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了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第二页,黄场长记下了临行前父亲交代他的三句话。

两段话的境界可能有点不一样,但可以互相补充,都可以作为终生的座右铭。

黄场长凡事都比别人严肃认真。有一次主持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的入团仪式,庄严地说:

今天是两位同学大喜的日子。欢迎他们加入我们这个神秘的组织!

老师在一旁小声纠正:

“神圣”!不是“神秘”。

看他板着脸,以为他紧张,补充说:

不用紧张……

黄场长其实真的很紧张,却努力装着若无其事:

老师我不紧张,台下坐的还不都是人,不都是长着两个鼻子、一个眼睛嘛!

初中毕业,回到山里,跟小时候定亲的妻子圆房。先在村小教书,之后又进了乡完小。不顾从父亲那里继承的肺病,熬夜备课经常熬得吐血。之后当了全县模范教师,之后当了校长,之后公社化,又当了公社干部,之后调到江洲农场当副场长。

陈志就是这时候认识了他。

初中毕业,因为家里无力供他升学,陈志跟着省城的一帮社会福利院的孤儿被江洲农场招工。农场武装部李部长在陈志那个生产队蹲点,受一个城里女伢儿冤枉被撤职,黄场长被派来接替。

黄场长接受李部长的教训,深刻认识到:跟这帮城里人决不能太亲热,要来硬的、狠的。头一次全队大会,他板着脸指出:城里来的新职工,现在已经不是客人了,场里不会一直客气下去,表扬也好,批评也好,都要跟老职工一视同仁。接着宣布了几条:

头一条,刷墙。把屋场上所有眼睛能看到的墙面,都画上宣传画,写上大标语。

二一条,夜校要夜夜上课,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三一条,公开场合,衣服该遮住的地方必须遮住。

四一条,男女之间不可以随便摸摸捏捏。

夜校是在屋场边一块空地临时搭起的草棚,搭得很大,全队开会也可以用,但老职工大多喊不动,黄场长也不强求,毕竟这帮城里人才是工作的重点。每天收了工,不管多晚,吃过夜饭,黄场长就紧盯着,把宿舍的人一个个请进草棚。二十几个城里人,男女各坐一边,草棚里显得空空荡荡。

黄场长规定的课程跟先前的李部长没有大出入:读书,读报,读文件,只不过最后他的讲话每次都很长,但是不空洞,什么人,什么事,一个个,一件件,具体,精确:

哪间宿舍我就不明说了,过了半夜,女同志房里还有男同志叽叽咕咕。声音我是听得出的,就不在这里明说了,你们自己心里知道就行,瞎子吃汤圆心里有数。不过,下回我就不会放过了!

还有,坝外的柳树林是防浪林,用来在汛期缓冲江水保护堤坝的,不是让人在里面浪荡胡搞的,我夜夜都会去巡查,有人给我撞见了,有人没有撞见,撞见了的以后不要再犯,没有撞见的不要得意,走多了夜路总要碰到鬼的——当然,我不是鬼,我是为你们好。

桌上的煤油灯忽忽闪闪,从下往上照着从来不笑的黄场长。他不时很响亮地咳一下喉咙,仰着枯黄的脸,突出的颧骨挡住了眼睛,样子很阴森。

想象着一只老猴子每天半夜蹑手蹑脚地贴到宿舍的窗户下,或是像个影子一样在坝外的树林子里飘来飘去,所有人都觉得背脊上有一条冰冷的蛇在爬,汗毛直竖。坐在最后一排的人老是扭头看身后,总觉得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无声无息地挨近。草棚的门关不严,不时被夜风吹得吱嘎作响,一响心就一惊。

今天,我要讲一讲鸡矢同志的四言八句儿。


……选读结束,更多内容:《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0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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