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期诗歌
(2020-11-03 11:11:40)长醉不醒(组诗)
刘艳芹
来,干了这一杯
我不忍心
拆穿一朵花的心事
在这浅春三月
不适合怀念,不适合倾诉
不适合谈及爱
和与蓝色相关的话题
万物葱郁
我们许以大地辽阔和悲悯
而落水无声
人间的缄默各怀其词
请原谅
雨水赶在花开之前来临
请原谅
关山的风一直向北
请原谅
蝴蝶飞过沧海时衔起的落日
也请原谅
我的长醉不醒,一醉再醉
来,干了这一杯
不值一提
谎言,不值一提
至多,挨到夜晚、挨到星子发光
所有的色彩都被湮没
一滴行走的血
要多清白就有多清白
疼痛,不值一提
浮出桃花三尺,对天空抛下宿命
一场雪就会降临
高出疼痛的部分,比死亡还厚重
爱情,不值一提
两叶唇的开启和闭合
不过一次避重就轻的风波
你错过的
都被筑成了庙宇
我,不值一提
风轻轻一吹
我就露出了骨骼
而它怀抱的方言
无力托起一个黄昏的落日
蝉,黄昏的和声
好吧,我承认
被你的美声吸引
即使只是一个黄昏的对峙
不同的是
你租来一个夏天赞美人间
而我,只是截取了一段炽热
甚至不惜借你的壳
磕出阳光下的另一个我
但我还是要赞美大地,赞美你
为此,我将穿过你的喉咙
和你一起发声
你看,枝头上
正开出一簇簇娇艳的花儿
至于哪一朵最红
最接近黄昏时分的云朵
月光下,你不会听懂我的歌
一场来历不明的雨
让我震撼的
不是天空,也不是天空扯出来的
恶魔般的云团
而是一场来历不明的雨
像密密麻麻的咒语
一边敲打我
一边垂钓远近的山河
山河之外,十万匹马嘶鸣
抒情像一个狂野而倾斜的巨人
飞流而上,飞流而下
在天空和巨人之间
我矮了又矮
直到被大地妈妈包容
故乡,殷红的方向
绕过第二座桥
右转,穿过前边的桃花巷
就是被唤作故乡的村庄
村口的老槐树
倚着半睡的老伯
干枯的拐杖,紧握着一个村庄的历史
包括一只走失的山羊
青砖、碧瓦,半旧的祠堂
小河、苍苇,牧童的张望
那时,你也曾怀揣春天的方言
背起一篓田埂的夕阳
一声声犬吠,一垄垄麦香
一座座新坟旧冢啊
连着这片土地五百年的供养
从清晨到黄昏,由故乡到异乡
同样的血液,殷红祖先的名字
儿孙的脊梁
悠悠故土的期盼
抱紧星辰,朝着同一个方向
小巷
这是一条幽深的小巷
梦开启的日子
它俘获了我的黎明
一次又一次的张望
忍冬的处雪
抱着唯一的清凉
在藤上的慢词里轻舞
像青瓷的故事
划过熙攘的目光
目光里的你,款款走来
万亩桃园的溪岸
你躲在蝶儿的翼下
偷偷劫持了花儿的霓裳
风穿过小巷
斜阳下的青苔
映着你和我的背篓
背篓里的时光,长烟千里
一半山河,一半故乡
秋天,回归
我拿不出一件像样的礼物
给你,给这个秋天每一条奔涌的河流
其实,也无妨
清风就是证词
它一吹,四野的花儿就落了
此时,我也随之凋零
一朵朵,一瓣瓣,从此岸到彼岸
从异乡到故乡
故乡像一道红色的指令
她召回流浪的黄昏
也召回我一次又一次的张望
高原笔记(组诗)
王金明
那些光经历我的生命
草地上的灯盏在黎明熄灭
每一缕归途中的孤寒
都曾轻掠过内心版图
羊皮经卷从藏袍里阅读伤痕
岁月磨损的部分,万物正在修复
白马饮水,细嗅河流忧伤
蒿草清浅,却已感染深秋离意
回首凝神的藏羚,像得道高僧
它看见,落日安然沉陷
地平线正举起接生的手掌
这无垠之地啊,似乎处处都深含寓意
却又无法用语言一一指出
我被一天里最后的夕辉挽留
那些光经历我的生命,然后慢慢上移
从雪峰的顶尖返回天国
穿过心尖的疼,已被高原抚平
或者,就以牛角和蹄印为盏
饮下寒凉和高地上的痴心追随
积雪覆盖枯草,保留了多少春天的体温
或者,就用平措老人遗存的经筒
催动早已疲倦的时光
抵命修行的尘世,尚有你读不懂的隐忍
或者,把桑烟和灵魂从云层收回
许我借雪峰的目光看向此生来世
重返的岁月一向静好,除了我迟到的忏悔
穿过心尖的疼,已被高原抚平
悲悯就是,深秋最后一朵花还为你传送消息
告诉你枯萎以后,生命的秘密
一切就如期盼的样子
青稞燥热的午后
草蜢的爱情也微微发烫
坡地倾斜,平川伸展
短促的影子,研发着植物长度
农人绕过玛尼堆,在另外的石头上
唤醒镰刀的锋芒,虫草形成新的普世价值
阳光和土壤,都在不可逆地兑现承诺
一场收获像天地拉开弥散的大幕
对这神意的辽阔呈现
我应该保持怎样的敬意
一切就如期盼的样子
我似乎听见了流水奏响鱼鸣
看见钟声涂满云霞的光斑
劳作的人犹如缓慢移动的植物
他们也成熟了
正在被岁月一株一株地收获
阳光中尘埃起舞
谁都不知道时间的背面
藏着怎样神秘的安排
高原舞台如此盛大
我如一粒尘埃
在戏剧的路口,诸事暂停
尘埃起舞
阳光从不吝啬它的照耀和悲悯
有些灵魂,就要透明起来
而蒲公英和火绒草的儿女
一代代穿越阳光,随风而去
但它们,尚有我不知道的剧情
爱的滋生犹如日常景象
难道是,只有被雅鲁藏布澄清的目光
才有资格与喜马拉雅雪峰对望
难道是,只有加入朗月与夕阳的依依道别
才能深知浮云隐去的不悲不喜
我心中沉潜的流水啊,也从这无言的缱绻里
就如初遇的你,突然唤醒懵懂的我
所有席卷而来的疼惜,都在怀念里燃尽
时间从眼眶里滴落,微凉而秘密
我愿意为你动用春天和风暴
动用佛龛里惊人的预言
面临峡谷,我需要在今夜人间的深渊里
创造涅槃的火,和彩虹的桥
你可知,此间孤独和安静也可以抵御苦寒
活着和死去都被阳光照耀
爱的滋生犹如日常景象
每一种生命都被它无形地支撑
你可知,此刻高原神谕正通过你我悄然呈现
我腾空了内心,只为装载对你一尘不染的眷念
可是,盘桓于旷野和我体内的一场暖雪
又因你而踌躇,而不知覆盖何方
对秋天深信不疑(组诗)
于成大
在春天
遇见杨柳、青草、鸟雀,以及
镶满云朵的天幕 布满花香的南风
纵横交错的枝条,绿叶蜂拥的四月
目睹一滴水的深情,以及
它的柔肠寸寸千回百转
目睹一粒土的连绵,以及
它的恢宏壮丽葳蕤茂盛
目睹蜜蜂,目睹花蕊花粉,以及
一座盛大的蜜工厂
在春天,我听见枯木深处的汁液
我看见石头内部的火焰,以及
我内心一只欢快的小虫子
在春天,花朵无法控制自己的芬芳
大海无法控制自己的蔚蓝
我无法让春风和幸福停下来
在乡间
凡是南风吹过的地方
都是美好的事物
凡是雨水滋润过的地方
都是青青的姓氏
凡是花朵开放过的地方
都是芳香之旅
我草木的身子我露水的心
我黑土之上的幸福和睡眠
我耳畔的松林我眼底的粮食
我桃花的新娘我泥质的目的地
我父亲背上的田垄五谷丰登
我母亲指间的日子细水长流
忠于职守的山神庙
目不斜视的白桦树
风吹过的村庄比命运更深
做一只虫子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于青枝间漫游 热爱每一片绿叶
在南山上俯瞰老家
老家越来越旧了
比旧衣服更旧 更像是旧衣服上的
一块补丁
一些屋子倒掉了
另一些屋子仍在坚持
它们的坚持仿佛出于无奈
又像是天经地义
磨坊、水井、羊栏、寺庙
出入于破旧的时光中
一条七拐八拐的泥土路
更像是一种绑缚
一些人仍活在村里 暗淡 卑微
另一些人则移居到草木之下
熄灭了灯火
村庄与坟地之间
坐落着辽阔的生死
这一刻,夕照犹如斑驳的铁锈
撒落在这个古老的村落上
使老家看起来更像是
一块被锈迹追撵的铁
我对秋天深信不疑
自小我对秋天深信不疑
它的蓝多么心甘情愿
它的悲伤多么发自肺腑
夜深人静,我在河滩上种下石头
我在血液里种下霜
我将风安顿于草木之上
我放任掌纹里的河流
我用柴扉守住寒凉
我用远山送别鸟雀
我痛失马匹、菊花和铁
背负落叶,怀抱沧浪之水
在一场大雨里抵达拂晓
多少年了,我一直是空杯子
那种叫酒的物质与醉擦肩而过
炊烟是一缕浅蓝色的乡愁
那时炊烟斜依于村庄 轻描淡写
靠枯枝、劈柴、民谣与风俗养育
尚未形成缭绕之美 尚未
经过我的心胸和诗歌
命运的风暴
远不及故乡的炊烟温柔、友好
我怀揣着十万青山与柴垛
以一茎草芥的名义
浪迹苍茫人世
异乡黄昏的窗口更适于眺望
一轮卡在远山间的血色落日
多像故乡红红的灶火
盘桓于群峰间的夕晖
则再一次被乡愁描摹成炊烟
一缕浅蓝色的情感萦绕于心
那是柴草味儿、松脂味儿、木香味儿
秸秆味儿的故乡
眼下我面对着一车打城市经过的干柴
那是炊烟没来得及袅娜的部分
此刻 它更像是一个在长途颠簸中
熟睡的孩子
但我无法唤醒它
虚构(组诗)
赵树义
空
蝉鸣不是空。蛇蜕不是空
山谷的回声不是空
午后的街头,少妇裙摆下的饥饿不是空
光、灰尘和欲望飞流直下
鳄鱼的皮囊不是空
我站在无聊的人群中间,无所事事
我的目光散淡,世界空空如也
自由如此琐碎,鸡毛飞了一地
大藏而不露,小暴露无遗
虚构
一只手——
涂出睫毛、眼睛和淡蓝的忧伤,又抹去
涂出鼻梁、嘴唇和铅灰的聆听,又抹去
涂出头发、波浪和洁白的漂泊,又抹去
涂出沙滩、岸和油绿色的守候,又抹去
涂出船舷、鸥鸟和铁锈红的眺望,又抹去
涂出凝视、吻和漂白了的帆影,又抹去
一只手或左或右,或涂或抹
一只手又一只手,涂出或抹去
假如把两只手都伸出去
你能捧住滴漏里的沉船或夕阳吗?
局
相关联的动词:设,布,做,观,入,定
还有胜或败。我喜欢残
把形容词当动词,变化便是可能的
相关联的名词:套,瓮,池,城,疆,域
还有巢穴或山谷。我喜欢宅
把名词当动词,网络便是更大的局
相关联的形容词?我更喜欢把局当介词
局便是残的象形。我在局里
我在局外;局在局里,局在局外
我在局与局之间,局在我与我之间
我绕局三匝,局绕我三匝
但我不会把一个残字吹荡为一丛蓬蒿
也不会把一个残字鸣唱为一朵莲花
方或圆都是一池涟漪,落即开,开即落
有些时光变成了补丁
有些时光变成了补丁,栅栏外的夕阳
由暖变冷;门槛里的灰暗渐渐明亮
想象中的人坐在院子里听时光的霜降
我想,如果我是那块补丁,我会拆掉它
如果我不是那块补丁,我会保留它
记得猫头鹰曾蹲在屋脊上看过我
麻雀或蝙蝠曾趴在屋檐下看过我
我少不更事,等待小树林里点起灯火
多余的
话不要再说了,封上的嘴是多余的
东西不要再争了,收回的手是多余的
情绪不要再发泄了,变化的表情是多余的
把眼睛交给耳朵,把耳朵交给鼻子
把鼻子交给散乱或漂泊的头发
除了一双不知疲倦的脚,我的肩膀
本是多余的。我一直尝试着把爱
传承给下一代,我努力不想让
这一生显得如此多余,我多么多余!
寻找(外二首)
刘
我想找回身上的某些部件
它们曾经真实地存在
不知什么时候,它们丢失了
在夜里,我无数次梦到
幼年时母亲的乳房
童年时心爱的玩具
少年时的一本关于皇帝与孩子
我想用一生的时间
去寻找它们——
那与生俱来的本能、真诚
和勇气
变脸
我抹下我的脸,让他们
看到我的另一面
而另一面同样不真实
我的表情,如同
这变幻莫测的世界
那些人在下面
圆睁着眼,对一把纸扇
发出无尽的欢呼
而所有的惊讶我都已经习惯
是的,我的工作
似乎仅仅是
为了自己——
令我快乐的
不是人群,不是欢呼
不是排山倒海的掌声
而是人世间仅剩的
那一点
自由
我与文字同病相怜
那一天,有人问我——
正常地活着已如此困难,你为什么
还要写诗
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是啊, 活着已经如此困难
你为什么还有闲情写诗
而今天
我终于弄清其中原因——
耗费心血将词语
拆散、揉碎、拉长、捏扁
实际上是在重复生活
对人的态度
——当破碎的词语历尽艰辛
聚拢成优美的句子
受难的人们也将苦尽甘来
修成正果
山外(外一首)
刘洁岷
被笼罩在那种木质的房子的气味里
故事里来的女人又折身去到另一个故事
纸上情节节日般日复一日地展开,告诉
我们的生活仅仅可能是可被预知的记忆
被迫清空的财产,从制服里挣脱的女战士
一个不便转述的寓言,一封不宜转交的
密函:冥想的大师,灵魂的加速度
反复踩踏而过的青山,山上游泳,水底攀爬
青蛙下巴的鼓膜和云卷云舒莫名的欲望
故事背后的故事润色下一个世纪的人生
一个充满记忆的山谷里有一个
记忆中的人,那种怀旧而失焦的眼神
当年的接近是一种芳香与另外一种的合成
他在一株板栗树下安静地伫立,眺望
山峦之外刷着一层忧伤的浅蓝色长廊
百花出没野兽盛开
默默说有个会
于是一个姓林的人飞来了
于是一个在思茅做茶的人飞来了
还有个以水果和嫩草为食的人飞来了
于是一个叫森的人将头从炮弹壳
做的烟斗里抬起头看见——
黑白世界
水墨与版画的合唱队
变焦镜头置换人的所有瞳孔
有睫毛的快门眨巴眨巴着
无人地带的心跳
一篮子象征
撒娇的红嘴鸥
像一条又一条白裙子
被安静地叠放在翠湖的枝杈上
群星从滚烫的天空下来
在附近清凉走动,麦克风
麦克风发出蟋蟀的笑声
境界(组诗)
许晓雯
初心
我出生在滨海城市
潮汐的歌吟漩涡在梦忆里
怀梦的回声
每天从屋顶上划过
在回收的余光中
浪沫的船驶向另一座岛屿
像月光映衬在未干的头发上
载满着忧伤敲击命运
黑夜即将降临
星星在跳舞
矮树下的灯心草
依偎在羊牙叶间
似乎从另一道维度打开了窗
握紧我的手
从田野到城市
这喧嚣安逸之地
记忆跟呼吸开始失去节奏
时间支撑着花朵的艳丽
心披上期望的绿叶
我不是一个多余的人
荷的隐喻
世间万物都有因果
植物几乎都是先开花后结果
但也有例外,比如荷花
一边开花一边结着莲子
充满着某种神秘和隐喻
桥头的荷花已开了无数个春秋
在时间的秩序里轮回
更多的时候我被荷叶吸引
一滴水珠能在叶心吐露光华
万千纹理可演绎万法万端
望着一湖翠绿
仿佛在面对风中的微笑
那些生息不倦的荷
在我经过的途中一再等候
境界
乌云笼罩的天空布满灰烬
孤寂根植在潮湿的气息中
浅红对深绿的稀疏叶子与花朵
温暖着粒粒沙土
一切都俯伏着
以平静的姿态摆脱欲求
林间坚硬的松针
沉着对抗阳光刺眼的光芒
用一滴露珠浇灭狂舞躁动的欲望
覆盖着低垂弯曲的灵魂
此时,滑落山巅的落日如有神助
黑夜过后,又是黎明
尘归尘,土归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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