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扩小小说两篇
(2018-09-11 14:41:40)
卖缸
那天,辊子爷的家门口,一个下乡收旧物件的被大伙正围着。
辊子爷遛弯去了,儿媳金枝一个人在家。金枝本来想让收旧物件的看看婆婆生前当宝贝放着的旧纺车。可来人一眼相中了厕所旁边的那口老缸。
老缸里装满了土,土上生长着辊子爷亲手种下的香菜,正绿油发亮,香气四溢。看见那口缸,金枝就闹心。扔不让扔,这回借机会卖掉总行吧。金枝心里想着随口问收旧物件的,你出多少钱?对方伸个指头说,一百块!
金枝刚把钱攥在手里,辊子爷就回来了。问清咋回事儿后,辊子爷说,这缸不卖。
收旧物件的说,再给你添十块。
添二十也不卖!辊子爷说着,拿起水壶去给香菜浇水。
金枝把钱还给收旧物件的,没再吱声,转身进了屋。
大伙见生意没谈成,都哑口散了。
说起老缸,辊子爷自己也讲不清它有多老。辊子爷记得他小时候家里就有这口缸。财产归公时,这口缸在生产队牲口屋里做淘草缸使。辊子爷在队里喂牲口那会儿,没少偷偷地从这口缸底捞起沉在泥土里的麦子。分牲口时,辊子爷抓阄分到一头瘸老尖。队长说,辊子家分的牛腿有毛病,干活肉,就把他家冲公的那口缸搭上吧,也算物归原主了。队长一句话,老缸又回到辊子爷家。再后来,农业生产全机械化了,辊子爷家的那口喂牛用的淘草缸也下岗了。
儿媳刚娶进门那年,老伴说,把厕所改动一下,分成男女厕所,那样方便。辊子爷觉得老伴说得有道理,就开始着手改建厕所。挖好茅坑,辊子爷嫌砌茅池麻烦,便把那口闲置的老缸放进茅坑里做茅缸用。然后,他在缸的中间放根过木,砌道隔墙,又男左女右各留一门。不足一天工夫,辊子爷就把厕所改建完了。
改建后的厕所解决了男女“撞车”的问题。但是,因老缸造成的,新的问题让新媳妇金枝无法承受,甚至达到精神崩溃的地步。
小两口也为厕所问题干起嘴仗:
你赶快让爸把厕所茅坑再改造一下。
刚改了咋又要改?
它不隔音。
谁家的厕所进人不弄出点儿声响。
一口直径近一米的缸,放在隔墙下面,空洞洞的,解个小手呼啦作响,解个大手扑通扑通的,两边都能听见。
这很正常。
正常个屁呀,关键是那缸有扩音功能,蹲在上面放个屁,声音大的似打雷,咋解手?
常言说,井里放屁是圆音,缸上放屁像打雷,呵呵。
我让你呵呵,让你呵呵。
金枝揪着丈夫的耳朵,一阵捶打......
丈夫没跟公公提起再次改动厕所的事情。他也不好意思向父亲开口。新婚不到一个月,丈夫又回工厂打工去了。改动厕所的事也搁下了。接下来的日子里,金枝越来越无法忍受厕所给她带来的苦恼,尤其在她如厕碰巧隔壁男厕所又有人的时候,她会感到特别尴尬。一段时间,金枝内急时干脆跑到对门张婶家借光。
一个刚过门不久的新媳妇,天天上邻居家里解手,这事儿让张婶觉得新鲜。她假装串门,进了几次辊子爷家的厕所,一探究竟。
有一次,金枝见张婶把婆婆叫到大门外,耳语了一会儿。时隔一天,公公便忙着挑大粪,洗茅缸,砌茅池。辊子爷干着活发牢骚说,如今的年轻人呀,太讲究!
金枝心里十分委屈,可考虑到事情因自己而起就不再多想了。她赶紧帮公公和泥又递砖。
厕所重新改造后,金枝心里敞亮多了。但是,每天瞅见厕所旁那口被清洗干净,却仍然散发出臊臭味的缸不顺眼。这天,金枝趁公公婆婆不在家,悄悄把缸滚到了村口的池塘边。
公公把缸找回时,对金枝发了脾气,这口缸跟着咱老王家不知多少年了,替咱盛过喝的,盛过吃的,又装过拉撒,任劳任怨,如今咱怎忍心卸磨杀驴?
自从那天卖缸不成后,金枝彻底向公公妥协,再不讲缸的事儿了。
农村的日子虽然没有白驹过隙那么快,但十几年的光阴一晃也就过去了。这不,金枝的大儿子都考上一本了。辊子爷手捧着孙子的大学录取通知书,高兴地合不拢嘴。
孙子开学的时间眼看就到了,辊子爷却坐不住了。他背着家人,从县城古玩市场带回家两个人。来人围着那口老缸仔细看了几遍后,开口价出五千元。辊子爷心中暗喜,还价六千元。正在里屋的金枝,听见院子里有生人说话忙走了出来。在得知公公要卖掉老缸为儿子筹学费后,金枝说,爸,孩子的学费您不用愁,俩大学生咱家也供得起。再说了,这口老缸是咱家的传家宝呀,给多少钱也不能卖。
辊子爷听了儿媳的话,一下愣住了。
见公公不表态,金枝急了,就说,这口缸跟了咱老王家不知多少年了,替咱盛过喝的,盛过吃的,又装过一家老少的拉撒,现在又养着满缸的青菜,任劳任怨的。爸,您就忍心卖掉它?
辊子爷听了儿媳的话,会心一笑,握着买主的手说,两位兄弟,对不住了,现在年轻人当家,不卖就不卖吧。
买主悻悻而去。辊子爷站在大门口自言自语,不卖好呀,留着还有用哩。
三娘
全文刊载于《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18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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