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猎现场(中篇小说)/姚鄂梅
(2017-11-08 09:35:04)亲舅舅策划实施了外甥女与一个“屠夫”同居的陷阱,这样的搭配会有什么样的情形?她怀了孕,生下一个儿子,又被突然出现的舅舅收养,舅舅成了孩子的养父,她反倒什么也不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结局出乎你的意料。
围猎现场
姚鄂梅
这个月回家的日子又到了。
舅舅对蔓蔓说:学校的事这回一定要跟你妈妈讲了。
三个月前就该讲,蔓蔓一直拖着。妈妈不会喜欢听到那个消息的。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一次月考,蔓蔓下定决心,把面前的卷子当作今生最后一张卷子来做。老师的课越讲越快,越讲越深,蔓蔓听得越来越迷糊,难得有那么一两次,似乎懂了个大概,下课铃一响,隐约的轮廓像惊飞的鸟群无影无踪。做完卷子出来,蔓蔓看到川菜馆门口贴了几个星期的招聘广告还在,决定不再犹豫了。老师早就说过,只有百分之四十七左右的毕业生可以升入高中,余下的都要进职高。舅舅也说过,读职高还不如直接去干活。
早在小学二年级那年,蔓蔓就听见妈妈在厨房里对爸爸说,怎么办?这孩子好像不是读书的料。她还见过妈妈流着眼泪质问抽油烟机:我这个当妈的不算笨啊,我没上过财校却会做出纳做会计,做真账做假账,她怎么能每次考试都在班上扫尾,连体育成绩都掉在人家后面呢?蔓蔓被带去看医生,跑了一家又一家,最后被送去做了那个检测,得到的结果是八十二,蔓蔓很高兴,她很少得到这个分数,一回头,却见妈妈白了脸,把那张表拍到医生桌上,激动地说:不可能,肯定是仪器出错了。医生苦着脸:早就跟你说不要测不要测,你非要测,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这个分数真的、真的一点都不影响她的生活。妈妈几乎要哭了:怎么不影响?怎样才叫不影响?医生打断她:看过《阿甘正传》吧,阿甘才七十五,关键是你这个家长怎么看待它,大不了她不做奥数,也不做精明人,你也看过资料,这种水平的人占百分之十六,她在这个水平里还是中上,算不错了。妈妈再次激动起来:大夫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人家都是一百多,你叫她一个八十几分的人怎么活?还不被人家活活把皮扒了?医生笑起来:为什么要扒她的皮?扒她的皮做什么用?
过了一阵,妈妈开始跟爸爸吵架,似乎爸爸建议给蔓蔓转校,说鱼有鱼路虾有虾路。妈妈坚决不同意:生而为鱼,为什么要去走虾的路?哪怕做条小鱼,也比做吃泥巴的虾好。蔓蔓搞不懂他们为什么要为不相干的鱼和虾吵架,最后竟然为了不相干的鱼和虾而离了婚。妈妈要了蔓蔓和房子,爸爸要了家里那只大皮箱。没多久,妈妈重新结了婚,家里有了个爱把衬衫扎进裤腰里的新爸爸。妈妈跟蔓蔓谈心:蔓蔓啊,爸妈总有一天会老,你需要有个弟弟或妹妹来照管你。妈妈真的生了个弟弟。蔓蔓喜欢弟弟,一有空就跟他玩,给他讲故事:从前啊,有个打屁大王,噗——裤子打穿了一个洞。新爸爸向妈妈皱着眉摇头。妈妈不敢跟新爸爸吵架,蔓蔓看出来了,这个家里,大王是新爸爸,二大王才是妈妈。新爸爸摇过几次头后,妈妈又跟蔓蔓谈心了。蔓蔓啊,你想不想当尖子生?蔓蔓当然想,做梦都想。妈妈就说,在福林那边,在舅舅那边,有这样一个学校,很正规的学校,你要是去了,不是尖子,也是前十。妈妈给舅舅打电话:拜托你了,我也是没办法,总比转学好,那种地方去不得。沟通了好几个来回,蔓蔓被妈妈送到了福林,舅舅似乎很高兴蔓蔓的到来,在饭桌上大谈什么鸡口什么牛后。他们还写了张纸条,各人写上自己的名字后,妈妈给了舅舅一笔钱。舅舅看了蔓蔓一眼:好啊,我又多了个女儿。舅舅有自己的女儿,去了很远的大城市工作,去年生了孩子,舅妈去带外孙子去了,把舅舅一个人留在家里跟年近七旬的外婆相依为命。临走前,妈妈在舅舅面前哭:你知道我心里有多不甘,从小到大,我没输过谁……舅舅安慰她:放心吧,没准一到我这里,就不一样了,福林像你这么聪明的没几个,一代只会强过一代,她只是这几年走蘑菇运而已。
蔓蔓的蘑菇运显然还没走完,即便在福林的学校,蔓蔓也像个体力耗尽的运动员,一步一步落在了后面,还好舅舅不像妈妈,不会撕烂她的卷子骂人,只会淡淡地扫一眼,然后记下来,等妈妈来看她时过目。刚开始,妈妈每个周末都来福林看她,每次都是一个人来,匆匆来匆匆去,家里一大一小等着她回去开饭呢。等弟弟升到大班后,妈妈突然忙起来,说弟弟要准备幼升小,周末全天都要四处奔波去上补习班。母女见面改为两周一见,后来又从两周一见改为一月一见,遇上特殊情况,一月就变成了两月。对此舅舅没有怨言,说,你不来还好些,你来了我还得招待你。见面地点也改了,改为蔓蔓进城看妈妈,妈妈带弟弟在哪里上课,蔓蔓就在哪里见缝插针见见妈妈,所以出发前得再三沟通时间和地点。
在一个教学机构附近的快餐店里,妈妈边吃边跟蔓蔓说:放了学勤快些,不要惹舅舅生气。
嗯。蔓蔓把话题往旁边扯:妈妈你又剪头发了?为什么不留长一点再烫大波浪?妈妈打断她:你长胖了呢。蔓蔓不承认:舅舅家的饭那么难吃,我怎么会长胖?又说,我好想吃肯德基,我还想给外婆也带点回去。妈妈再次打断她:最近成绩怎样?
今天再不说就太过意不去了。蔓蔓横下心,从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报纸,那是她来见妈妈之前临时想到的好点子。报纸上有个厨师学校的招生广告,学员们穿着洁白的制服,戴着高高的白帽子,工作台整洁光亮,绝不油腻,不像川菜馆的厨师,油腻腻脏兮兮像屠宰场,他们做出来的菜肴不像是食物,倒像是供人参观的工艺品。如果退学是为了去上另一所更好更适合她的学校,妈妈应该可以原谅她吧。她把那张报纸拿给舅舅看过,舅舅也认为这个点子不错,如果能从妈妈那里拿到学费,完全可以马上实施。
妈妈瞄了一眼报纸。
你不会想去学厨师吧?那是男人干的活。又瞄了一眼:学费还这么贵,读个大学也不过如此。
大学没有厨师专业。蔓蔓小心地说,舅舅也说,厨师既挣钱,又对家庭有利。
他懂什么!这个学校绝对不能去,你也不看看你的样子,舅舅家没有穿衣镜吗?恐怕有一百三了,再当几年厨师,还不长到两百斤!我可告诉你,女人的好身材比好厨艺重要得多。
又来了!蔓蔓声音粗了起来,谁说厨师就一定是胖子?你没看电视吗?参加比赛的厨师个个都挺瘦的。
电视?难怪你书读不好,现在读书的人有几个还敢看电视?
我不看电视也就那样了,连老师都说我蛮用功的。舅舅也说,学了厨师不愁找不到工作。
就知道你跟他在一起只会变得鼠目寸光。
那你还把我送过去?实话跟你说吧,我已经不上学了,我现在在一家川菜馆上班。我工作干得挺好,我可能更适合工作。
蔓蔓说完就眯起眼睛缩起脑袋,准备迎接妈妈的巴掌和拳头。
却没有等来,睁眼一看,妈妈正起劲地拌着石锅饭,一两滴眼泪不动声色地滴进饭锅里。
我想先工作一段时间,积累点经验,再去上厨师学校……
妈妈竖起一只手掌,不让她再说下去。
直到一顿饭吃完了,妈妈都没发脾气,她拿着筷子在吃空的石锅里画圈圈,一圈又一圈,边画圈边说:你实在要学厨师我也不拦你,但我告诉你,我不可能再出一次学费,你回去找舅舅要,你的生活费、教育费我都打包给他了,那是要包你读到高中毕业的,后来他还以各种名义从我这里拿走了不少的钱。既然你想改道去学厨师,就叫他把没用完的钱直接取出来,起码够付厨师学校一年的学费了。
舅舅叫你出呢,你不出学费的话,我肯定去不了。
开什么玩笑!你先回去,我过几天去跟他讲道理。
蔓蔓知道讲道理就是吵架,舅舅最不怕的就是吵架,他几乎天天都跟人吵,打牌输了跟牌友吵,去超市买东西跟收银员吵,回到家跟外婆吵,实在没有由头,对着狗也能咆哮一通。
吃完了,蔓蔓伸手找妈妈要门钥匙,她跟川菜馆老板请过假了,今天可以在家里住一夜,明天一早赶过去。但妈妈说:你先回去吧,再过两个小时,我还得送你弟弟去另一个地方上课。今天实在没时间陪你。
弟弟周末也不休息一下?
妈妈终于翻脸了:休息休息,你就知道休息!你想让他将来也去餐馆端盘子吗?
……
选读完,全文刊载于《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17年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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