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我们想见的人（组诗）

花语

惊蛰，雨水走进仙桃的腹地

这一场大雨之后

我确信

那枝丫光凸的迎春花

就再也不好意思把掖着藏着的金黄

还别在马腿里

 

将军！

桃花的楚河汉界上，应多了几抹艳丽

白玉兰更白了

紫玉兰更紫了

茶花高擎鲜红的酒杯

把春天一饮而尽

那潜伏在泥土深处的虫声与哇鸣

定会脱掉卧底的面具

和春天叫板

 

最早苏醒的小卒

是油菜花

他们排兵布阵

在二月之尾已呈燎原之势

你看，他们已经杀越冬天的阵营

正不顾一切地把积攒了一个冷冬的金子

全部拿出来，变作刀枪

浅黄，大黄，金黄

深一点，再深一点

春天就全是，

它的了！

请三月的鸟儿作证

雨水这个貌似龌龊的

奸细

其实深爱着春天

如矫情的女子跷着兰花指

一边付出赤诚

一边对所爱之人说，讨厌

 

那些我们想见的人

可以不写诗

可以不爱诗，不懂谣曲

不谙风月

不小资、不摇滚、不文艺范儿

可以高，可以矮

可以胖，可以瘦

可以土豪，可以赤贫

可以美到沉鱼闭月

可以丑到不适喧哗

不宜晾晒

 

但她/他

必须保持最初的诚恳与拙朴

保持对生的热度

虽风雨，不能左其心

历坎坷，不能右其灵

任凭时光流转

仍保持天性里的纯

未被俗世和庸常浸淫更多

的釉，值得斗嘴，嘻闹

闪着二郎腿相约

 

交出灵魂里的真

彼此打磨

 

仙桃，惊蛰之夜的雨

是雨水敲打三月的声音

是时光的沙漏滴在岁月托盘

发出的脆响

是三月追赶二月

嘚嘚的马蹄

低调地轻踏

 

是助威是杀伐

是铁皮屋，顶楼的坡度

受不住三月雨致命的挑唆

用时轻时缓的节奏

擂响战鼓

 

是桃红柳绿暗地里的央告

请云彩变换身形

给春天集体打点滴

是苍天终于耐不住寂寞

用一次伪抒情，切换公文里

长篇累牍的痛哭

 

是山川河流的身板儿累了

它的后背和肩胛，需要免费

按摩和踩骨

 

人们啊，请相信

没有遮掩和措辞

我只是想离拙朴的原木

更近一些

没有拐弯抹角

我只是时间不多，还有更多

该做的没做

没有客套和礼貌

我只是原汁原味端出了生活的轮胎

从我宿命的肉身倾轧过去的辗痕

没有修复和涂脂抹粉

来不及了，倒数读秒的路上

我心甘情愿接受上帝安排的

每一次提前离场

 

我只是更孩子气一些

不喜欢算计和表演

我只是更接近真相

不喜欢面具和徒有虚名的奢华

我只是生不逢时

英雄剑气巧遇锈蚀锋刃

左右都不逢迎的半生，一忍再忍

没放孜然也没放味精的历史脚本

我只是一分不差地表达了本我

羞于铺垫

俗世啊

请接受我单刀直入，跃跃欲试

每一次语速过快的主持

 

我承认，我曾经不顾一切地同流合污

是缘于孤独

我确信，我尖锐的挥刀剔骨

灵魂的镇纸

从未离开诚恳忠实半步

虽然精神和肉体历经沧桑

已万劫不复

人们啊，请相信

我始终居住的小屋旁

流着清澈的溪水

名叫正直

责任编辑黑丰

 

 

所有逝去的……（组诗）

周瑟瑟

妈妈

每次我都使劲地想

使劲地想回家的路

想把妈妈抱在怀里

妈妈老了

一个人坐在夜里

一天天等我回家

大年初一上栗山

父亲在坟墓里还好么

妈妈被父亲

丢弃在尘世

每次我都使劲地想

做梦都想妈妈给我梳头

我有一头乌黑的长发

想妈妈的时候

我是一个女孩

一个被丢弃的女孩

 

秋刀鱼

我大叫一声瘦鱼

它们晃动一下

但不过分慌张

我探下身

观察它们

一条秋刀鱼

眼睛又圆又突

我看见它的眼睛

闪过一丝不屑

隐秘的

鱼的态度

很长时间

我没有说出

秋刀鱼的不屑

它们挤在

栗山塘的浅水处

像我们小时候

衣衫单薄

在秋风中张着嘴巴

 

我的心静悄悄

世界在狂欢

一年了你们应该狂欢

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

逝去的正在逝去

壁炉里的火焰

还没有烤干我流泪的眼睛

我的心静悄悄

我在倾听逝去的叮嘱

没有叮嘱我的

必是妈妈的祝愿

我的心静悄悄

我害怕惊醒逝去的美好

我害怕夜鸟

从栗山池水上擦身飞起

那惊慌的鸣叫

多么像我所渴望的

已不在人世的怜爱

 

我想回家

我想回家

我的家里没了妈妈

天黑了屋子里也没有灯光

荒废的菜园一角

生长着妈妈种的韭菜

离家时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院子

任由落叶翻飞

阳光与雨水轮流光顾

只等我们年关回家

就像父母还活在人世

请允许我们摆上年夜饭

点亮树林下的灯火

哦流落在外的孤哀子

请你回家

 

所有逝去的……

所有逝去的都是些什么

一把新锁挂在栗山的院门上

黑暗中的手哆哆嗦嗦

钥匙插不进锁孔

我知道所有逝去的

再也不会回来

哥哥举着手电

在夜里砍下的树枝

春天一来，又会疯长

空屋里住着妈妈的气息

我相信一直到我老的那一天

所有美好的回忆

都将填满我衰老的身体

新锁生锈，新坟变旧坟

我将告老还乡

把所有逝去的重现

 

刊载于《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17年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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