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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做一条蛇吧(中篇小说)/胡健

(2017-08-18 09:39:59)

 

这是一篇探讨如何发掘人体潜能乃至生命和人生神秘现象、充满奇思妙想的小说,题材和视角新鲜独特:练瑜伽将人变成一条蛇,蛇样的人生能伸屈盘缩,人的意念难道真的如此强大如此神奇?

 

一起做一条蛇吧

胡健

 

 

喵喵作为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女人,不是很起眼的。她长相一般,身材一般,出身一般,教育程度一般;细看之下,肤色也一般,手一般,脚一般,眼睛一般,鼻子一般,嘴也一般,都是在整形线内外,整与不整之间。

使得她此般颜值仍能傲骄地立于公司不败之林的,是因为她的脑子不一般。在她的周围,无论上司,还是同事,无论大男,还是小女,完全忽视了她世俗方面的一般,只把她看作一个身体支架上的满是沟回的大脑模型。上午,大脑模型在工作台前;下午,大脑模型在工作台前;傍晚,大脑模型在回家的路上。因为,她的确就是一个大脑模型,她的大脑沟回里装着公司的绝密项目,她研究的是什么,只有少数人知道。

极其偶然的情况下,他却知道了。他是她的瑜伽老师。只不过,知道了又怎么样呢?他也并不在乎这种所谓公司秘密,因为瑜伽的世界观早已冲淡了世界上所有的秘密。

他的瑜伽馆在她公司所在大厦的22层,曾经与健身中心是邻居。那时,一到下午,直至晚上,22层的电梯最繁忙,男男女女的都往22层跑,他们其中穿得一本正经的、休闲的、保守的、暴露的、认识不认识的,都互相打着照面,有的尴尬、有的兴奋、有的羞涩、有的进取、有的就对眼了……干脆就不来了。后来健身中心的老板财大气粗地又租下了隔壁瑜伽馆的地方,逼着瑜伽馆搬家。大厦管理员好心地在大厦一层尽后面员工电梯的旁边让瑜伽馆落了脚。

那天,喵喵在22层扑空,找到一层,眼前豁然开朗,觉得一层更合适,似乎离土地近了,能闻得到泥土的芳香。这次,她带了一件东西给老师。这是一个普通的书本大小的金属盒子,像所有的电器一样带着好几个内接外接的接口,还有几条连接线。

她对老师说:“我想试试这个,我自己来试,请老师帮助操作。”

老师并不看她,问:“试什么?”

“试试我的肌肉。”

老师说:“和瑜伽有关系么?”

她说:“就是和瑜伽有关。看看人的身体的极限。”

其实,练习瑜伽就是挑战人体肌肉、骨骼甚至精神的极限。一条胳膊,弯来弯去,左胳膊搂住了自己左边的腰;一条腿,绕来绕去,右腿绕回到了自己右边的位置。老师又问:“你说的极限是什么?”

喵喵说:“是瑜伽的极限。”

这时,学员们陆续都到了。男士在一边,多着短式运动衣裤,抡胳膊压腿,做起准备活动。女士在另一边,一半身着灯笼裤装,婀娜地坐在了各自的彩色瑜伽垫上。

老师绷着脸对她说:“散了再说吧。”

说完,老师一阵风似的飘到了学员们的对面,坐了下来。喵喵入迷地盯着仙风道骨一身绸装的老师,其实她想挑战的,正是老师的身体。而她自己的身体对于这仪器,只是初级阶段的必经之路,显然那些没练习过瑜伽的,简直连必经之路都不是。喵喵在后排坐下,向上伸展了一下,拔直脊椎,摆正,双眼虚合,随即跟着老师缓慢低沉的声音引导,进入了调息状态。老师的声音若有若无地飘荡在耳旁:“你的面前是一片广阔的湖水,水面上有不断波动的涟漪,波纹一层层地在不断地向远方扩大,扩大,扩大……”

喵喵是七年前才去留学的,三年前顶着个硕士帽回来,据说是飞机刚落地就被公司抢来了。她本科读的是自动控制,留学读的是生物工程,双学位读的是牙买加音乐。这音乐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呢?这事她妈妈明白,爸爸不明白。她交往了两年的牙买加男友,为她作的最大的贡献就是接通了她与神灵音乐的联系,包括她的肉体和精神世界。只是她始终无法帮助男友接通他与东方古代瑜伽术的联系。后来她回国的时候,这位牙买加裔的教授带着他的新女友送她到机场,两人一吻而别,从此天各一方。喵喵依靠古老的瑜伽术纾解了分手的痛苦,投入了艰巨的研究生涯,但那渐行渐远的牙买加鼓声,仍时而回响在耳边。

在公司同事眼中的“大脑模型”是没有情感的,她目光专注得似乎眼前是一群肌肉走来走去,对高管们的辨认也是根据他们身体的不同光谱来区分。每个人的身体光谱就像涟漪纹玛瑙一样,从外及里,外面皮肤的一圈是赤橙黄绿青蓝紫不同的颜色,有虚有实,有浓有淡,有紧有松;沿着外圈光谱的下面的是几乎透明的肌肉的颜色,不同体质的人表现出的光谱色彩体现的是冷热寒凉的程度;到了内脏,各种脏器的不同光谱更是争奇斗艳,有葡萄纹样,水草纹样,远山碧水,浅滩金螺,所有的色彩都以不同的搭配搅和在一起……喵喵能轻而易举地辨认出不同身体光谱的不同组合,所有的人在她眼里都有一张特殊的身份证。

但是,这是她秘不示人的绝技,她不能在世俗世界表现得太与众不同了。

瑜伽课结束以后,学员们陆续离开。喵喵原地不动,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意境中。老师的声音缓慢地响起来:“风来了,雨来了,雷声来了,所有的动物都纷纷跑回巢穴,等待大自然的召唤……”

喵喵收势,睁开眼睛。老师已经放松,略显疲惫,态度自然平和。

他说:“你不是还有什么技术给我看吗?”

喵喵说:“不是技术,是试验。”

他说:“那好,来吧……要我做什么?”

喵喵说:“老师,我要把几条线接在你的身上,需要你做一个有难度的动作。”

老师说:“几条线?像做心电图一样?……行,来吧。”

喵喵把几条连接电线的磁片贴在老师的手心、脚心等几处大穴的部位,接通仪器,轻描淡写地请老师盘成一条蛇的形状。老师一听之下有几分吃惊,但还是掩饰住了,然后便逆来顺受地侧卧在地板上。喵喵打开仪器的万向鱼眼,对准地板上的老师。不一会儿,只见他身体开始摆动,前一摆,后一摆,一收,一放,又一收,又一放……喵喵紧紧地盯着老师,似乎看得见他多彩的脊椎,他的每一个脊椎关节在慢慢打开中释放着各种光谱,它们在慢慢变得灵活,粉红色的稍微活跃些,淡蓝色的更加稳重,绿色和黄色的更加柔软自如。在七轮三脉的收与放之间,他把头深深地埋在了身体下面,充分地打开了脊椎的每一道缝隙。渐渐地,老师终于盘成了一条蛇。他平静地团卧着,真的像一卷冬眠的蛇一样无声无息。

一团和气。喵喵想道。

喵喵熟练地操作着仪器,心里不断赞叹着老师对自己身体的超级驾驭能力。仪器肯定记录下了所有的细节,肌肉动作、骨骼成像、不同时段的色彩变化、三维图形的扭转、立体影像,以及血管和经络的走向。然后,她请老师慢慢地收势,收,放,摆动,再一次让仪器一并记录下来。

老师身材瘦长,身手灵活,皮肤白皙,虽年过四十,仍是少年模样。他缓缓起身,气息平和,脸色微红。“你怎么知道我能盘成一条蛇?”老师问。

喵喵一怔,反问:“不能吗?……不是能吗?”

老师解嘲地一笑,说:“哦,你是想当然。”

喵喵说:“当然,老师的功夫积年累月,早该是‘梵我一如’‘天人合一’,哪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老师淡淡地说了一声:“谬奖。”

 

 

喵喵回到家,晚饭摆在桌上,冬瓜丸子汤还是热的。爸爸妈妈正齐齐地坐在沙发上看新闻联播。喵喵进门的时候,注意到他们的表情稍显僵硬,心知他们俩刚才一定是手拉着手的。爸妈已近暮年,还在工作,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他们的二人世界应该是更加珍贵的。

喵喵匆匆吃完饭,刷了碗,回自己屋里,躺到地板上。她似乎依然沉浸在老师的瑜伽动作之中。好半天,她开始慢慢地打开身体,打开想象,想象自己也是一条蛇。她侧过身,前一摆,后一摆,一放,一收,期望像老师一样蜷起来,哪怕蜷不成首尾相接的一团,也起码有个盘蛇的样子。可惜不成,扭来扭去,顶多落实了一条水蛇腰,摆成的pose只能像个四只脚的壁虎。想到老师,他的多节的身体,他的笃定的神情,他谁也捕捉不到的缥缈眼神。不知他在恋爱中是什么颜色?以老师的修炼,他的底轮应该是蓝色的,从稳重的深蓝到海蓝,到天蓝,托得住上面七轮各种活跃或懒惰的色彩。喵喵和男友在一起的时候,她相信自己是红色的、惰性的,因为她永远是缩在他的怀里,听他的酷烈的嗓音和快速切换却分明的节奏。教授天生就是个神灵。“现在若能有个男人靠着,多好。”喵喵胡思乱想着。

夜里,喵喵决定在外面租个房子,给自己也给爸妈留点自由。

第二天下班,喵喵找到了大厦附近的一家房产中介。一位年轻的中介男迎过来。“姐,要找什么样的房子?”

喵喵说:“近的,环境好,独间。”

中介男问:“在意价格吗?”

喵喵说:“别太夸张就行。”

中介男说:“正巧有一套,几位客人都是因为租金稍稍偏高……其实好的生活品质,比钱重要。您说是吗?……您想看看吗?”

灼热的夕阳底下,喵喵跟着中介男走了不远,就来到了一处带雕花罗马柱小花园的小区。她抬头望了望四周的大厦群,这小区简直就在自己上班的大厦下边,每天她从窗子向下看人来人往,就是这里。中介男七拐八拐带她到了里边的一座小高层,告诉她,这里安静,听不到小花园的嘈杂声。楼房只有12层,住户不多,这点她很满意。出租的单元在9层,一梯三户,一套是三室的,一套是两室的,一套一室的。一室的也不小,几乎80平米,难怪租金贵。喵喵答应考虑一下,随着中介男下了楼。

出了单元门,喵喵一眼就看到公司的视频总监劳林的背影,他提着一只水果篮子走过。原来他住这里。中介男敏感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问道:“见到熟人了?”

“没什么。”喵喵答。

“他的房子也是我给找的。”中介男没有一点儿隐私意识。

喵喵说:“如果我租了这个房子,你可别到处说去。”

中介男有些尴尬地答应着:“当然当然,姐,我一般不说的。不就是看着姐和蔼可亲嘛。”

喵喵不再多话,心知自己从来没有可亲过。可亲不是她的义务。把项目做好才是她应尽的义务。正是这个视频总监劳林,上午对她昨晚采集的老师瑜伽功的资料公开嗤之以鼻,认为她走上了邪路。

喵喵所在公司虽然叫作新技术公司,但是它的业务更像一家视频技术公司,除了政府的形象宣传,还兼着多家广告、影视,以及高科技公司的形象产品制作,但是唯有一项研究属于新技术,就是喵喵负责开发的项目。

 

拍完老师瑜伽蛇的第二天一早,喵喵抱着仪器来到公司,坐在她的工作台前。她总是把工作当作她一天瑜伽修炼的开始。她抖松肩膀,拔直脊椎,同时把仪器连接上主机,左右两个图谱分析仪立刻快速扫描起来。10秒过后,左边的显示器上出现了相应的曲线,各项数据不断地显示出来;右边的显示器上各种色彩的线段代表着脊椎、四肢和头颅的运动,毫无悬念地合成了一束彩带。渐渐地,令人意外的是,它们却没有同步地出现任何图形或数据,恍惚间有成块的云雾状、干扰波划过。那是什么?

喵喵敏感地颔首伸长了她的颈椎。是老师!是他的生物团!老师在瑜伽状态中出现了生物团!没有胳膊没有腿没有肌肉没有头颅和脊椎,有的只是生物团,像一团雾一样的生物团。太棒了!第一次就有了重大收获。她一把抓起手机,立刻又撒开了。怎么,打给老师吗?不不不,他不懂。总监懂,老板懂,老师不懂。老师只懂瑜伽,不懂生物团。

喵喵研究的正是生物团现象。它是人类早已经具有却未被清醒认识的一个特性。简单地说,按照喵喵的假设,每个人都存在着数量不同的生物团,这些生物团都独立保持着每个人的全部信息,它们平常的形态是聚合在一起的,而通过某些手段,它们也能够分散存在。继续发挥这个假设,即每一个生物团都能够复制主体,成为无数个你、我、他。孙悟空!它做到了!

冷静下来,喵喵把老师的资料复制保存。下一步还要收录对比资料,最好就是自己昨天晚上企图达到而未能达到的状态图。自己会是一个什么图形呢?一堆实体的肌肉骨骼?还是半雾半实的生物团?在瑜伽状态,总该有些雾态出现吧?喵喵有些兴奋不已,她急于看到自己的生物团。这是她的一个新想法,还没有与任何同行交流过。昨天晚上去找瑜伽老师做的试验也是她一时的冲动之举。

她曾经提出,生物团技术的观念核心,是一方的主观愿望与对方的技术力量的落差形成的,而老板他们拒绝了她的主观说,认为科学的态度要求她只做客观能解释的事情。可是喵喵认为,只有你能排除主观努力而达到的客观现实,才是真正的客观现实。

如今显然排除了主观努力的这部分,即,老师并没有任何主观愿望,他只是想盘成一条蛇,并没有想生成什么“团”。所以,这正是客观的事实。

公司的愿望是,一个人可以同时出现于不同的地方,只要他的信息在哪儿,他就能够在哪儿,最终达到分配和捕捉。喵喵当前的任务是,先解决生物团的形成,再解决生物团的分散和打开。

 

吃晚饭的时候,她告诉爸爸妈妈,她准备搬出去住一段时间。妈妈立刻答应了,只说了一句:“你每个星期总归要回来一次的,全家吃个饭,是吧。”

“是。”

妈妈知道她的牙买加男友,以为喵喵只是性欲比较旺才这样选择。妈妈曾经说,爸爸一直不太能满足她,如果她年轻时候能够有多种选择,她也许会和女儿一样。喵喵承认自己欲望的遗传来自妈妈,但是正由于大脑的遗传来自爸爸,她才能非常妥帖地处理她的情感和事业。妈妈说:“我也不是没处理好情感和事业的关系啊。”

喵喵说:“中国人的克制,就是从襁褓到襁褓的一生。”

这话是她的牙买加前男友波波说的。

妈妈反唇相讥,说:“你不是中国人?”

她与牙买加男友是在大学城的音乐节上认识的。音乐节照例要举办三天。那几天,大学城的草地上坐满了奇装异服的来自世界各地的音乐人,除了大学广场上的主场演出之外,还有各式各样的小型交流,热闹非凡。音乐节开幕那天晚上,喵喵去广场听歌,远远地站在最外围,为的是躲避开震耳欲聋的音响。附近还有一些人,或坐或卧地滚在草地上。这时一个年轻男人路过她,问道:“你为什么站得这么远?”

喵喵扭头,看不清他的脸,只见他白色的牙齿上钉了一颗钻,闪闪的。她说:“因为太吵了,我有点怕吵。”

这位非裔青年说:“如果不吵,上帝就听不见人们的苦难了。”

非裔青年名叫波波。然后,波波留下来,陪在她身边,边听音乐,边随着那种速度很快的击鼓声,给她解说了牙买加音乐中的自由节奏和固定节奏,以及多线型节奏的类型。喵喵既兴奋又紧张,有波波在身边,他的自信,他的渊博,他随着强烈节奏发自身体内部的摆动,都令她感到对方巨大的吸引力,还有产生于喵喵本身的莫名的冲动,都令她几乎不能自已。但是,但是,但是,她绝对不想闹出年年都有的所谓“音乐节baby”,便趁着一曲完毕,另一曲未起的机会,匆匆道谢,告辞了。

后来,波波批评她,“中国人的克制,是从襁褓到襁褓的一生。束缚着,捆绑着……”他说:“你如果从没打开过自己,没发现自己还有什么天赋,有什么潜能,有什么需要,你来世上一回,有什么意义呢?”

几天之后的一个中午,喵喵发现这位牙齿上镶着钻的波波竟然是学校的艺术学院教授。他从教学楼出来,牙齿上闪闪的,身边还簇拥着好几位年轻学生。喵喵远远地停下来,吃惊地望着他。他也看到她,有些意外,立刻向她挥挥手,学生们识相地散去。他快步走过来,老熟人一样地“嗨”了一声。

“喵喵。”他把喵喵念成了猫猫,“我一直在找你。”

日光下,眼前的波波是个非常漂亮的非裔青年,有着睿智而沉静的眼神,他的西装外套下,肩膀的肌肉撑起来,鼓鼓的。他说:“我时间不多,一会儿还有课,一起吃个午餐吧。”

喵喵心里似乎升起了一面大鼓,咚咚咚地响起来,震动着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她摇摇晃晃地跟随着他,总算把持住了。这时,波波回身一把揽住了她的腰,两人一同向学校的餐厅飞奔而去。

 

   几天以后,上午十点,视频总监劳林敲响了喵喵办公室的门,激光切磨的玻璃门外,他的身体光谱色彩鲜明……

选读完,全文刊载于《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17年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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