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
(2016-12-21 15:45:48)垄上行(组诗)
芦苇岸
瓜棚
瓜棚李下,春气上扬
我心结子,百香浩荡
雨在帘外,喧嚣分隔
我们只顾说着没有形容词的赞美
低头的刹那,瓜就熟了
我需要识别的农业
模糊了春天
举目四望:春风吹送的田野
越来越低,像我们
期待的果子,紧贴大地
春天即逝,我该回到减法里
像静谧不语的瓜果
减去繁花,留下光泽
垄上行
春风发出的请柬
转眼就散落成一地的信函
身旁苏醒过来的稻草人指引我
批阅大地
垄上,春光浩荡
我的春心
在遍地的春花和蓬勃的新绿间
疾书狂草
我写下雨雾和阳光
写下蚯蚓的动静和播种的快感
在土地的墒情里
我写下一场及时雨的温暖
这样静静立在垄上
让新鲜的事物将内心的空旷
慢慢填满
温暖
中午干活回来途经少年路口
见一群老人挨个坐在街边的花坛上
晒太阳,像一群爱惜羽毛的企鹅
挨得很紧,把冰冷的孤独死死挡在身外
“浮云怎么留得住要下的雨水?”
听到歌声,他们同时转过了头
仿佛我是一头猛扑而来的狮子
息潮的大海,屏住呼吸
他们松弛地看我,眼里转动着波涛
不知是寒冷,还是由于曝晒
每个人的表情都张贴着同一种潮红
这红,从年画里涌来,离我如此之近
突然想起马上就要过年了
在异乡,面对这群安详的老人
我不是猛兽,而是落单的那一只企鹅
在歌声的继续中,默默地走开
我是自己的海,找到了向往的温暖
词根的故乡
在山脚找到词根的故乡
激越的山风
吹亮每一枚松针上的每一滴露珠
顺着苍劲的老根,找到回家的路
路过的每一条小溪
多像身上奔腾的血管,无论在哪里
都会将我引向辽阔
为什么这一生穿越风尘依然干净
因为故乡的松涛,是我要抵达的澄明
只要肯蹲下身来,侧耳
就能听到鱼儿的母语,这降调的乡音
在山中,在为人不察的热爱里
深沉;一辆牛车上的故事
被不平的山路吱嘎摇响
仿佛我踩着的石板,是故乡的脊骨
就这样不曾停下
我为满山的雾霭笼盖,无声无息
失败者 (组诗)
哈
向死而生
说实话,你不是优秀的诗人
但我不愿再跟你争论
你病成这样,就要离去
最好让你守住圆满的憧憬
但你自信得让我吃惊
夹着香烟的枯手依旧平稳
你不时地咳嗽
脸上却涌出超脱的笑容
你说“还记得那首诗吗?”
我当然记得,你不必吟咏
它说的是人应该向死而生
如今你好像在以身证明
然而,后来你却去了八宝山
你肯定早就在经营
追悼会上盛大的场景——
花圈和挽联都来自要人
你曾对我表露的信心
不过是由权势支撑
你并不相信单凭诗句
就能在一些舌头上永存
卡夫卡
(1912年10月8日)
我是什么人啊?
怎么老折磨家人和自己?
今早父母和妹妹
又用不屑的目光看我
他们的眼睛在说“真没出息”
但我不能屈服,不能同意
在妹夫出差的日子里
接管他的石棉厂
我天天发烧,头痛加剧
胸口老堵得慌
就是身心正常时
我也根本没有管理能力
另外,我的长篇刚动笔
必须全力写下去
跟家人我怎么也说不明白
他们认为写作是奢侈
是无利可赚的投资
我真恨他们啊!他们怎么
就不想想我多不容易?
我每天都去保险公司工作
必须保住那个位置
在班上我老得控制自己
不让感情一泻千里
好几次我差点给老板下跪
求他保证不把我解职
我是个病人,随时
都会成为公司的累赘
今晚我独自待在屋里
反复寻思着怎样
才能冲出这个困局
也许等家人都入睡后
我就纵身跳下楼去
最后的婚礼
(乔治·奥维尔)
写作已经把你榨干
你却仍怀着旧梦——
梦想女人们都对你倾心
你忘了多少人曾拒绝嫁给你
你这尖锐又尖刻的人
是啊,在你生命的尽头
《一九八四》出版风行
你的名声终于铸就
你将成为伟大的魂灵
虽然痨病就要把你带走
医生和朋友们都清楚
你离死亡只差一步
但他们仍鼓励你结婚
你要娶个美女,多活几年
好把心里的书写完
你还是爱慕那蓝眼女子
最终在病床上与她喜结连理
好一个死亡的婚礼啊!
不到三个月就有了结局——
夜里你独自吐血断气
黄泉路上谁有伴侣?
何必联手与死神搏斗?
你应该安然地接受
耗尽的躯体
和不朽的自己
听不见的歌 (邓丽君)
我多么想和别人一样生活
每天给你做完早餐
就送孩子去上学
然后提着篮子去逛街
不管到哪里都没人注意我
买菜回来, 哼着歌
把一间间屋子收拾整洁
下午早早就下厨
你下班一到家热饭就上桌
晚上陪着孩子做功课
只要有你作我的依托
我不需要别的什么
我多么想和别人一样生活
选择了唱歌
就必须在台上闪射
当初我并不晓得
轰轰烈烈的成功
不过是片刻
接下来还有落魄
流亡的选择
虽然你已经接近中年
但你仍要将自己连根拔起
去远方重新开始
你迟迟没动身
还拿不准在哪里扎根
你常说希望能像那位艺术家
买下一个遥远的荒岛
在自己的土地上自由地生活
养鸡,种菜,做木工
把果树和竹子栽满山坡
那小岛上四季如春
只听得见潮汐和鸟语
安静美丽得快让人窒息
可是别忘了他最终选择自杀
甚至对妻子也下了毒手
因为他觉得实在无路可走
完全被疯狂和恐惧压垮
一开始他就应该明白
选择了流亡
就不会再有自己的土地
——他心里将涌起
不断出发的欲望
他的家园只能在路上
你别梦想在哪儿扎根
一旦启程
你就得活得像只船
就得接受漂泊的命运——
从港湾到港湾,到港湾……
一位55 岁的画家去美国
明天你就要离开
你曾热爱的上海
去远方寻找另一种生活
“也许是另一种死亡”
这些天你常笑着说
你已经死过好几回
不要仍把死亡当作心事
无论那边的生活多么艰难
你都要活下去
活下去就会有奇迹
是啊,你不懂英语
也没有从头打拼的力气
但你有坚毅和画笔
在那片陌生的土地上
你要和过去一样
生活得执着而又精致
还要戒酒,少熬夜
你要牢记自己存在的意义:
不管流落到哪里
你的足迹都将成为路碑
麦尔维尔和他的《白鲸》
一本又一本你都失败了
你根本写不出畅销书
也不知道什么故事
能让女士们欢喜
当收到伦敦版的《白鲸》
你愤怒地发现
一段又一段被删改
连《后记》也首尾不见
错字赘句比比皆是
显然编辑们随意改动了
他们不满意的章节
接着书评一个比一个尖刻
有的说你已经疯了
而此刻美国版的《白鲸》
就要付印,你得修改校样
你沮丧得刚开始就停工
还信口说“我不干了
就让未来的批评家们做吧”
你又开始酗酒
每天跟老婆吵架
没人会料到一代又一代学者
将比较不同的版本
揣度你的意图
好做出终极版的《白鲸》
妈妈,春天还有多远(组诗)
冰
妈妈,
春天什么时候来看我
妈妈,春天什么时候来啊
我冷,地下室没有暖气
没有阳光
我手上的冻疮已经开花了
爸爸的呼噜声
越来越近
好像梦中也拉着三轮车
在工地上奔跑
我搂着爸爸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玩具
内心充满了温暖
妈妈,我冷啊
如果春天能来看我
抱抱我,亲亲我
那该多好啊
妈妈,我想上学
妈妈,我们住在地下室
没有户口,没有钱
我不能上学,不能
去有钱人去的地方
买玩具汽车和玩具手枪
站在马路旁,我看见
背着书包上学的小姐姐
好漂亮啊
背着书包上学的大哥哥
好帅气啊
我没有书包
只有爸爸和妈妈从旧书摊上
低价买来的
几本退休书刊
妈妈说,我们没有户口
我们的户口在乡下
等爸爸妈妈挣够了钱
就回乡下的学校上学
我想不通,就问妈妈
那些大哥哥、小妹妹
为什么他们就有户口呢
妈妈没有说话
看着我,眼里的泪花
打湿了她的睫毛
妈妈,我想上学
也想有一个
能上学的户口
还想有一个
能装着梦想行走的
漂亮的书包
妈妈,我想回家
妈妈,您总是说
我们挣够了钱就回家
就回乡下的老房子里住
让我看干净的蓝天
干净的土地
干净的河水
我知道,村子里有奶奶
有会种菜的小伙伴
有麦田,有青蛙
有蝴蝶,有蜻蜓
还有自由自在开放的花朵
还有飞翔的鸟
和高一声,低一声
胡乱叫喊的牛、羊、马、鸡、骡子……
妈妈,我想回家
想拉着奶奶的手
去摘田里的黄瓜、柿子、玉米、大豆
想拉着爷爷的手
去挖地里的土豆、萝卜
还想一个人牵着大黄狗
去山坡上
采摘树上的野果
妈妈,我们回家吧
回去看看爷爷,看看奶奶
看看家门口的柿子树
看看地里的庄稼
看看河里的小鱼
看看院子里
飞来飞去的麻雀、喜鹊
妈妈,我们回家吧
斟满一杯月光(外一首)
辛红艳
将陈酒放在阳台
遇见午后的阳光
收敛午夜的月色
握起一支旧毛笔
不小心写出你的名字
放下毛笔细细端看
一朵不开花的观音莲
是什么那么轻
一吹就破碎
是什么那么重
砸进生活就是一生
是什么那么多情
天涯海角都有你的身影
是什么那么无情
海枯石烂都没有你的爱恋
是你吗
看似柔情似水的月亮
我的眼睛开始蒙眬
在海螺的身体里寻找
大海的声音
听着涛声
斟满酒杯
一杯月光
一干二净
这一刻
在春天温暖土壤里
思乡开始慢慢生长
生长出大 大的眼睛
浓浓密密长长的睫毛
看到了家乡河水荡漾
寺庙晨起的钟声
老和尚默念着经文
燕儿在寺院空中轻轻飞落
炊烟中缥缈着爱的味道
还听到那春的祝酒词
在一桌文友墨客的宴会上
听到照片里发出碰杯的欢喜
而这一刻
在深深的夜
我用竹子般的手指
点击一张张相聚的照片
用清瘦的眼眸
在这春天里
与家乡,与你们,与挚爱的文字
静静地,轻轻地相聚
一束光
托
我想描述一束光
像清晨一棵树藤蔓枝叶间
偶尔透露的斑驳
像举在额前的手掌
指与指的缝隙中流淌的情愫
像婴儿蹒跚向你走来
生命的丰盈与新鲜喷薄而出
像心灵的破碎与圆满
像梦里追逐过的那个甜梦
像一张老旧的全家福
所有人的笑脸都被岁月凝固
我想描述一束光
它无声浩瀚 无处不在
它来自历史的深处
它近在咫尺又让人仰望
让黑暗如白昼一般发亮
它让疼痛与冷漠不再面目可憎
让绝望也能生出力量
它使草木生根 枝繁花荗
使岁月漫长而静好
它使每一个生命都得到尊重
使信仰变成财富
幸福不再遥不可及
有人为它倾尽一生却无以为报
我想描述一束光
它的名字具体而抽象
它穿透云翳直上九霄
若你看不到它的身影
请不要动摇
它是盛开在内心的洁白伟岸
以古老而崭新的身姿
屹立在每一个你来时的路上
期冀与迷惘的你
高昂的你
澎湃的你
曲折的你
共同定义整个世界的美好
我爱我的祖国
陈宗华
我爱我的祖国,没啥可笑的
我的祖国很老了,足足有五千年
大部分时间都被某些个人占有了
才有神仙和皇帝纷纷登场
表彰自己的功绩
祖国两个字被冷落在一边
偶尔被捡拾起来
抖抖灰尘,泛黄的字体立刻充血起来
站得方方正正
太阳般照见受尽蹂躏的人民
我爱我的祖国,五千年了
祖国第一次属于人民
还是不久前的事
第一次听到是人民创造了祖国的历史
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才是当家做了主人
挺直腰板,不再奴颜卑膝
“你傻呀,你被整下岗了,没有了饭吃”
的确如此,我下岗了,但我知道
那不是祖国干的,那是一些挖祖国墙脚的小人
钻祖国大政的空子,坏了祖国的好名声
我爱我的祖国,五千年了
祖国一直在我心里,压着箱底
我只不过是祖国的一粒稻子
祖国把我扔到哪儿,不是要我腐烂掉
是希望我生根,发芽,抽穗,扬花
再结出一个累实的金秋
祖国便饿不着,祖国才能腾出手来
打扫龌龊,把晴朗的天空
还给人民。把失散的儿女
找回家来,平安幸福,快快乐乐
我爱我的祖国,五千年了
祖国从不稀罕要我用大词
把她夸得华而不实
祖国带领我们一步一个脚印走来
祖国知道,祖国不能再是某一个人的祖国
每一个人心中都要有祖国
都为祖国增添一粒稻子
祖国荒芜的田野再次茂盛起来
留守的老人们都退休,剩余的壮劳力有事可做
祖国才强大无比,无人可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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