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虫记(外三首)

沙  白

我所熟悉的昆虫都在明媚辽

远的童年

空中翩飞着蝴蝶蜜蜂与蜻蜓

知了总在树上鸣叫，高不可及

庄稼地里，玉米才刚刚吐穗

蝗虫与其天敌就会决一死战

草丛间埋伏着

愁眉不展的蜘蛛蚱蜢和蜈蚣

大白天，大院里的王胡小D三

娃子

提板凳晒太阳

捉虱子拍苍蝇

到晚上，提灯的萤火虫

会陪敲更的蛐蛐巡夜

一更二更到五更

 

现如今，苟活于帝都

最常见的虫子是厨房里

那万恶的蟑螂，奈何不得的现实

还有一只名叫格列高尔的甲虫

与我同床共枕相依为命

热爱卡夫卡的他

眼神清澈又深不可测

我则像只认命的蚂蚁

将在他超现实主义的黑洞里

爬来爬去，就此一生

 

黑豹记

迄今为止，我没见过比黑豹更

帅更酷的猛兽

一说起它，就会惊动众词

掀一场流星雨

陨石飞扬，星光四溅

狂野、健美、高贵、荷尔蒙、摇

滚、自由……

划过它比黑夜更黑的毛丛

 

照见它隐秘的豹纹

王者的威仪可窥一斑

若在某处草地山岗

它不站不走，不猎食不交配

只趴在树上酣睡

眼拙的你说不定会惊呼一声

哇！好大的黑猫

 

在北京动物园，钢筋水泥筑成

的狮虎山下

木质提示牌后，铁笼子里

我见过一只桀骜不驯的黑豹

它躁动不安，不躺不睡，踱步

不停

它关不住的野心从没停止过

奔跑

而铁笼之外

非洲狮与东北虎正在假山上

放风

早春的暖阳慵懒惬意

即便有挑衅的游客向它们投

掷石块

它们的眼皮

抬都懒得抬上一下

 

祖母的爱

时间要折回到上世纪七十年代

地点要重返马场坝的老宅内

每次母鸡下蛋

咯哒声都会从院内传开

我那缠足的祖母

都会丢开手头的活计

欢快地挪动着小脚

一瘸一拐去鸡窝取蛋

 

每次捧回新生的鸡蛋

她都会兴奋地摁住小小的我

在我微闭的双眼上来回滚动

以图心明眼亮

仪式般地虔诚、神圣

 

托她的福啊，即便如今天天要

用电脑谋生

我的视力却良好得出奇

对这世间的美好感念

依然

保持着一枚鸡蛋

刚出窝时的新鲜、温热

 

白露

小伞对大雨，久别对重逢

会说些什么？

 

大道至简，不过就是这

剥去怨尤百感交集的三个字

久违了

香烟与火柴久违了

晚宴与素食久违了

 

久违了，金骏眉

久违了，金莲花

久违了，欢喜

久违了，梦想

久违了，你

露从今夜白

明天，带露的草叶要为清晨诵诗

吃素的人们，要彼此相爱

 

 

 

 

严彬的诗

一月二十七日

我开始成为一个真正的病人

像个完整的病人，轻轻走路

 

歌听到一半

就流起泪来。处处是镜子

 

和妻子说出今天的故事

她也开始放慢半拍

 

三百六十块钱一件的衣服

不再和我讨价还价

 

开始学漫无目的的笑

任由行为进一步遗失

 

看不懂你玩的桌球游戏了

也不要紧吧

 

在病床上看到银河烟波浩渺

熟悉的人都在眼前

 

春节

在承德，父亲和弟弟，和我

父与子，三张床

一墙的蒲公英围着三盒烟。等

 

父亲看电视

弟弟堆积木

我吃完了药

 

晚上八点钟

二十年来我们一起

做作业

 

打鱼的

在我这样的小贩眼里，所有的路

都是河，所有的人都是鱼。

我是个打鱼的，看着这些鱼经过，

等着这些鱼上钩。

 

如果生意不好，我像渔夫一样，

需要换个码头试试。

 

河里也有老虎，我必须时刻小心

老虎来了我必须跑。

我知道鱼在哪里，

还需要提前知道老虎。

 

父与子

今天晚上，这个月来我们第八

次通电话

我问你的病情，有些事明知故

问——

“伤口是否拆线了”，昨天你已

经告诉我

——又再问一遍

 

甚至忙着修复阵雨般的父子

关系

你和弟弟：

我劝他挣钱、养家、生孩子

和你说其实他已经开始存钱

 

你说你已经可以下床走路

独自做饭。菜是邻居昨天送

来的

今天你没有问我关于我的近况

我也没有说起头疼病……

 

如今我们都不再担心自己，我

也是

虽然你大概没有读过我的那

些诗

不知道我谈过几次恋爱

还有一些秘密，我决定都告诉你

 

有一天，如果我先你而去

我的三封信中你总会发现一封

那样便好。你打开七页纸

知道我过去的生活……

 

而我几乎理解你后来的全部

那些不愿知道的，我都蒙上了

眼睛

 

 

 

 

诗意情缘

史迎凤

始终认为你是一棵树，

无惧无畏，

在我身边展开博大的臂膀，

放射出，

与众不同的光芒。

 

化表为里，

不是形而上的提升，

以特有的方式，

演绎未来天空的图腾，

 

其实，这样的情景梦中已有，

你的心声，

如钟鼓之音，

每根神经都在不停地跳动，

你的一切是那么温暖，

如阳光，洒满我的心情，

好比节日的鲜花，

亲吻我的脸颊，

 

很多事情，说不清楚，

很多情绪，无从把握，

但我还要说，

活着是对大地的承诺，

爱着是为天空的执着，

手握起手，

心已灼热，

顶天立地，

将大地天空融合。

 

白驹过隙的时间，渐行渐远，

忙碌过后，心已坦然，

当一幕幕画面跳跃而出，

那些记忆，值得一生珍藏，

无论海角天涯，

那是心中的一盏灯光，

将温暖守候到地老天荒。

 

 

 

 

今夜，与雪为邻

方惠琴

十二月，岁末向晚

你最后一个离开故宫，明清

历史厚重的朱漆大门，被雪封锁

 

从时光枝头凋落的雪花

拂过江山，压低琉璃瓦、青铜鼎

白玉栏杆和护城河水低过宫

墙处的尘世

 

这些被日月刻成珠玉的芳心

正在找寻归宿。仿佛三千佳

丽流落到民间

从烟雨流水的江南，逆风北上

 

今夜的你与她们为邻，隔着一

个梦镜

窗外，清扫情债罪孽的帝王排

着队。太和殿、乾清宫

御花园一路向北，前赴后继的

雪花吞没了他们

 

多少玉楼笙歌里，暗藏的阴谋

和隐秘被掩埋

那些悲情的细节、人物，在皎

洁的

夜色和旧时光里落下，又被狂

风吹起

 

 

 

尘  世

李晓梅

菩提本无树吗

发白的手指还拎着湿湿的抹布

那明镜  那窗台

那刚刚落地的阳光

又让我看尘土如音符上扬

 

想那柔软的脚尖举着我的从前

擦过多少高处的尘埃

如今折过的腰

已不忍让我匍匐重来

 

可我

还是爱一尘不染的桌上放着往日的珍藏

也爱厚厚的黄土被太阳晒得麦馕一般酥香

还有细细的白沙月光般流入疼痛的裂隙……

最爱的是缄默的你

还在为逝者的河床清理淤泥

无视北风的禁令 冰屑的刻薄

你呵着凝霜的热气

 

不忍卒读的眉宇……今生怜   惜的赤子

捂着噙满泪水的四季

我深深地感激……

 

 

 

 

穰原写意（组诗）

驰  坤

故乡

一个村庄又一个村庄

盘腿坐在穰原之上

不管黄土地

或黑土地

炊烟相互招一招手

村口便飘来饭香

老公鸡一唱三叹

老黄狗追逐着牛羊

饭香下摇头晃脑的庄稼

一遍又一遍地说

这就是故乡

 

串门

吃罢晚饭

穰原上的乡亲喝罢汤

三三两两的人们

串门到马老头的屋子里

打发睡觉前的时光

有的靠着床腿圪蹴

有的坐在锅灶门上

吸一袋又一袋旱烟

细品油灯淡淡的芳香

 

唾沫星子能淹死人

神话也在传说中生长

炕边的辘轳又响起打水的声音

让前朝古代的细节

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拍中

一次次被刨得精光

 

抢场

[欧]吼吼——[欧]吼吼——

赛势的棒劳力抢场

喊声震天响

比雨点还稠的[欧]吼声

既打湿了麦子

又打湿了村庄

 

[欧]吼吼——[欧]吼吼——

从东村响到西庄

驱赶着乘坐一大团乌云

而突来的白雨

比旋风还狂

这是穰原上相当原始的抒情

赶快把麦子拢成堆盖起来

转过身

再拽出云缝中的太阳

夏夜

夏夜在麦场上瞌睡

刮个凉风很美

蚊子挨家挨户地串门

其他虫子不惹是生非

去年的麦秸垛

像一直不说话的大伯

圪蹴在场边

一任夜风如水

 

夏夜在麦场上瞌睡

其实是男人们无主题的聚会

外边的故事在烟袋锅上一闪   一闪

谈论谁家在说媳妇

猜测换亲的可否是个傻妹

此时少不了有抬“杠”的李四

言说城门楼上已有人喝醉

谁会把“杠”抬到底呢

弯弯的月亮像一把钥匙

开开夜色的大门

万物呼呼地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