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爱每一个汉字（外一首）

    彭 俐

 

喜看甲骨

爱读青铜

捧着烧热的青竹温暖心灵

仰观山崖上斗方的石刻

默识碑林书家遗踪

收藏宣纸湖笔端砚徽墨

崇拜王羲之欧阳询颜真卿

迷恋秦汉晋唐宋——

斑斓篆隶草楷行

我热爱每一个汉字

它们让我认祖归宗

 

方方正正的字体

端端庄庄的人性

仔仔细细地书写

虔虔敬敬地吟诵

一笔一画里有先贤智慧

一楞一角中有耿介豪情

一开一阖间有博大情怀

一顿一挫时有气韵生动

每当我书写每一个汉字

都聆听到古人脉搏律动

谁再说古人今人素昧平生？   

从《诗经》里读到哀民

从《离骚》里读到爱国

从《论语》里读到求知

从《史记》里读到怀古

从唐诗宋词里读到生命的风采

和神韵

从明清小说里读到社会的复杂

和丰富

从《古文观止》里读到深刻

 的理性

从《文心雕龙》里读到文字

 的奥妙

从所有的汉字里我读到祖国

 母亲……

 

抚摩甲骨

擦亮青铜

睡觉时也枕着凉爽的汗青

伫立成泰山的摩崖石刻

幻化为碑林的明月清风

多想沉醉于——

纸墨笔砚我

文房五宝的生活

我热爱每一个汉字

并在书写中得到中国人

　特有的快乐

 

我崇拜河流

 

我追踪河流

 崇拜河流

和我茹毛饮血的

    祖先一样

婴儿静静地吮吸着母乳

冰山是大地丰满的乳房

溪水清清

摇篮曲淙淙

只要我靠近河流

就忍不住口干舌燥

那醉人的

能使我安然入梦

情愿长眠不醒的奶香

 

河流——

地球和我之间

那根永远剪不断的脐带

 

河流——

我第一次睁开眼睛

就知道到哪里寻找的甘泉

 

远看——

就像一条银色的丝绸

她系着所有的小村落

木制的纽扣儿

所有的城市

金属的铃铛

 

从我捡拾第一根柴草

燃起篝火

就从你盈盈的酒窝儿

窥见了那斟得满满的喜乐

只有你的镜子

能照见一个孩童似的

赤裸裸的

我

 

即使至贵至尊的生灵

也难以拒绝洗礼

况且那涓涓滴滴

都是你圣洁如玛丽亚的

甜甜爱意

 

被你浸润

被你泼洒

被你淹没

被你荡涤

原来是我骨子里

最真实最顽皮的渴望

和莽莽苍山一起生长

 

哦 没有了山峰耸立的河流

多么凄凉

 

我掬一捧清晨的河水

无意中

捧起一颗鲜果似的

带着你唇红的太阳

我湿一湿我的手帕

在你黄昏的盆中

只见白手帕变成了

一片彩云飞向碧空

 

夜半了

我依然没有找到

我丢失的那条手帕

它又变成了白玉盘

托在你的掌心

 

你是在和我玩捉迷藏吗

让我不变昼夜更替

不觉生命之旅途过于漫长

 

你的心

澄明如照

谦逊如雪

能够映射的全都映射

能够融化的全都融化

一条水草

一粒卵石

一介蝌蚪

一尾小虾

全都是你怀中的宝宝

你的呵护

 

沙漠也不能阻止

你惦念远行人的孤独

和寂寞的驼峰

滋养了岌岌草和红柳

拯救了卿卿性命

以曲线的形式睡卧

在原野

在山坡

呢喃细语

唱着地老天荒的歌

 

 

 

迷幻绿洲（组诗）

    丁 燕

 

暴风雪后的乡间早晨

他们说

冷的时候看太阳

现在是早晨

安静极了

 

穷人和暴风雪一样挥霍完了

 财产

一点一点捡拾着干柴的手臂

有着怎样的平静

 

也许他们什么都没想

也许他们什么都想了

只是一场暴风雪而已——

 

面对有了孩子的父母提及温暖

他们的心热乎乎地抖动

 

温暖何其少

温暖何其多

 

暴风雪之后的乡间用这样的

 手臂

弥合着补丁一样的阳光

 

这是我的家

雪峰、激流、雪莲

骆驼、羚羊、草场

我要让我的家安置在西北偏北

我要和我的姑娘躺在草地之上

三五个孩子，随意捉着迷藏

夕阳让奶牛的乳房浑圆神秘

露水打湿青草紧闭的双唇

帐房的炊烟整夜环绕

星星

一颗比一颗更蔚蓝明亮

当我站在西北偏北的土地之上

阳光汁液横流，恣肆汪洋

爱恨情仇，起伏跌宕

 

卡龙琴：从开始到结束

从你这里开始，到你这里结束

前生是大海飞翔的鱼

如今是沙漠，是死去三千年

 的胡杨触须

在你起伏跌宕的潮湿中

为什么潜藏着一股战栗的干燥

而嗓音紧密地缝合了一只葡

 萄的球

多汁的奢华铺张地奔涌起来

起伏吧，沙漠；澎湃吧，歌唱

 

睡眠沉陷在西北大地

这里从来就没有真实存在过

他者定义的区域是没有未来的

盲女大腿的丝袜裸露出蛛网

 的哀叫

缄默、无名、不可知和意义含混

 

她丧失企望，回忆压迫月亮

 的尖顶

西北大地在喘息中越陷越深

注定要被废黜的君王

现在，沉陷在一个睡眠的挽

 救中

 

这里的天空飞舞着好几个神仙

看谁最先将幸福与救赎向人

 民开放

淘金者的墓地囚犯的故乡异

 族的家园

为了爱情，乌鲁木齐不嫌远

 

部落游移在水草干瘪的河滩

两手空空的人民用一生搬家

不厌其烦地奔波往返在路途

 中

对风俗礼仪神话进行了商业

 性联展

 

这里是贫穷和富有的共同开

 端

眯着小眼的外地导演说：美，

 真美

在进入电视台的直播节目以

 前

带着对这个沉睡大地全部的

 高傲和轻蔑

 

西部是一个扣子挂在走廊的

 衣架上

时间的距离是用空间来弥补

 的

缓慢的微笑僵硬在地平线上

傍晚羊群的气息带来了狼的

 消息

 

沉睡在夜晚西部大地上的蟑

 螂

这被丢弃了几千年的种子

在这个小小的沙子城堡中爬

 行

治疗着巨人肘部难得的瘙痒

 

迷幻绿洲——给我的新疆

这一块土地长着翅膀

亮泽的皮肤穿在婴儿身上

 

远处的沙漠张开嘴，烈日垂

 下光芒

点点滴滴，黑色的水从底部

 折射

 

液体的森林活动，从钢管的

 指缝中

近处的果园是油画上呼吸的

 颜色

 

苹果是纯粹的苹果，无花果

 有花

波浪翻滚的塔里木河突然中断

 

童年漂浮着克里雅人的木舟

一大块肉足以让你吃一生

 

一大碗酒成全了英雄本色

树会流下眼泪，女孩的眉会

 发光

 

幽蓝的磷火豆子般散落在沙

 漠边

发黄的丝绸从书中滑下一

 角——

 

爱吗?尖叫的罂粟花驶过大街

礼物是一把闪光的雕花匕首

 

要么给你我的爱，要么给你

 我的心

摊开双手，黄金的音符冉冉

 上升

 

飞了，飞了．怎么也不明白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长着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