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还热（组诗）

曹立光

幸福时光

这是黄瓜、西红柿、水萝卜

这是茄子、大白菜、西葫芦

她蹲下，把晃荡的一盆阳光

 放在垄沟间

嘴里小声清点属于自己的快乐

她年久失修的腿弯着，正好

容纳正午毛茸茸的风钻过

她举着瓢，缓慢地

把慈爱与温暖一滴不剩地分给

每一张嘴

 

养蜂女

鸟鸣在花瓣上滑行，翩跹的

 蝴蝶

把采山菜的小女孩，领进春

 天深处

开花的椴树，再忙也不会忘记

给孩子戴一朵被露水打湿的

 映山红

 

散落的蜂箱，静默在屋前房后

忙碌的蜜蜂一天天长大

嗡嗡响的翅膀，吹散你飘逸

 的长发

等翻过这个季节，你就会出嫁

 

与守林人的炊烟一起编织幸福

看日出山坳，听鹿鸣溪畔

惊起的那颗流星，肯定是

爱人手指弹落烟头里磕出的

 微光

 

想到这些，你的脸上荡漾开

 甜蜜

笑，从一只翅膀飞到另一只

 翅膀上

仿佛生活的滋味，你不用低头

就能在采山菜的小女孩眼神

 中品尝

 

山葡萄熟了

山葡萄熟了。一只啄木鸟在

 往事深处

掏出许多木屑。母亲仰脸看

 看怀孕的南山

 

山葡萄熟了。被一面绿色的

 风引领上山的旅游团

沿着规划好的山路寻找他们

 走失的风景

 

山葡萄熟了。我坐在枯树墩

 上，偷窥

忙碌的蚂蚁如何把一粒阳光

 从洞内搬出晾晒

 

山葡萄熟了。温暖、光滑的香 映着晴朗的天气

手捧圆润的夏天，母亲流出

 心酸的眼泪

 

山葡萄熟了。青春总是短暂

 的，有一天会破碎被采摘

甜蜜不是永恒，爱也不是唯

 一的温暖

 

山葡萄熟了。迈过蚂蚁的疆

 场，我把过冬柴禾

堆放在窗下，让母亲在火苗

 中品尝幸福时光

 

山葡萄熟了。母亲说：你可以 放心地走了

趁天暖，出山的路上，风是干

 净的，不绊脚

 

山葡萄熟了。我再一次低着

 头走向南山

母亲跟着我，看到我又背起

 柴禾，她又悄悄离去

 

母亲！我还能做您的葵花吗

蛐蛐儿的叫声，把

大朵大朵的阳光偷运到灶膛

噼啪作响的人间烟火，燎黑

母亲的脸，日光灯下

白日院子里晒干的葵花籽

温柔地躺在铁锅内

像婴孩，等待母亲

给他按摩，舒筋活骨

直至夜晚被炒熟，散出清香

当月亮翻身重睡时

有狗吠“汪——汪”在窗外

 

抓一把，放在左手心

用右手拿起一粒，轻轻嗑开

母亲托人捎来炒好的葵花籽儿

闭上眼，嘴里满是老家的方言

母亲！在远离您一千公里的

 城市

我还能做那棵

日日围着您团团转的葵花吗

等待您的采撷、爱抚和呵护

永远像老家的人们那样

沉沉浮浮中永葆清香袅袅

 

 

 

颂词或其他（外三首）

陈德根

夜露被黑暗簇拥。村庄被夜

 雨挪动。漫游者总在那时

醒来。他的目光清澈若二十

 世纪五十年代的月。暗藏

 愚钝

苦楚。淡然的愉悦。他潦倒的 生平，若枯草。一个幸存下 来的

家族。薄如一滴水。父亲说，

 人死如灯灭。如同大风漫

 卷着岁月的

衣衫看得见与看不见的皱

 褶。只是他已找准了方向。

 是一片树叶

垂下的角度。像隐喻。只可意 会，不可言传。他事先草拟 的颂词

温润，有河流山川的雄浑大

 气。能够直面生活中看得

 见与看不见

的美好事物。而我愿意做他

 的眼睛。多年之前熄灭过

 的风灯。让母亲

的那颗心紧紧地揪着。像顽

 疾，时不时拉她瘦下去的

 袖口，让她的心痛一阵一阵

像灯花，彻照她在阴雨天酸

 痛无比的关节，像针尖。停 在心口上

我随着一座森林迁徙，和阳

 光一起用悦耳的笑声赞美

 你，稀疏的光照偶尔投下来

它们的手臂长着亮晶晶的汗

 毛。眼神里的慈祥，义无反 顾。像极了热爱田野

热爱蓝色天空，习惯于将平

 凡日子过得甘甜有味的那

 些人

 

大海的另一种叙事

比脚步更空洞的是黑暗，和

 高大的椰林，它们无疑

有着明亮而性感的厚嘴唇，

 它们读出惊叹的部分：

 “啊，大海

一颗硕大无朋的行星，模仿

 潜水者，打出夸张的手语”

 若干个

相识或者不相识之人不约而

 同地摸到了寒风的拐杖。

 灯塔之上

圆睁着水手的另一只盲眼，

 它粗糙，敏锐。正在滑过一 场枯瘦的雪事

它滑过无人的街头。一条音

 乐的河流，颓然静止于

冰凉的黑白琴键之间。此刻，

 冬天的大海，宛若一座巨

 大的

公墓。在一首安魂曲里不停

 起伏

 

读父亲的来信

我仿佛看到他依然寡言，满

 足。那时秋天薄如纸张

而他年富力强，只是偶尔在

 一封书信

的结尾轻描淡写地提及我孩

 提时的琐事

他说，秋天背后的稻浪，它们

 小心地涌动，居然像门前

的那条河，在雨季来临之前，

 把自己冲刷干净

他婉转地告诉我，庄稼的收

 成以及他和母亲近况

于是，一阵秋风刮过异乡的

 街道，刮过他的信，在我年

 轻的

身体里发出接二连三的响

 声。父子俩，在往来的书信里

敞开了心扉，在简单的生活

 里，制造出许许多多

大大小小的喜悦

 

写给母亲的信

那么些年，我总是先于春天

 醒过来，我和大地

一起被布谷鸟唤醒。我把耳

 朵和愧疚交给秋天

一个少小离家的人，在千方

 百计偿还，强加给你

无眠的长夜。我只给你深深

 的担忧和牵挂

你在村口守望，我们隔着天

 涯，如同隔着

一条田埂，一垄稻麦。你把希 望和温暖都给了我

我远远地看着你把日子过得

 如此艰难、琐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