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彬诗一组

新离骚

别提

那些战争与放逐

悲伤己经足够

不仅为那剥皮 宰杀

抑或 以一己肉身

喂食十千人

无故 我们尚且落泪。

 

别再提起 那跳楼

那些末日和忧郁

我们选择空无

生前与死后

疑惑之前 绝望之后

 

别再追问

关于逻辑与理性

一块石更幸福

一片云 风

 

若非未生 抑或幸存

我们宁愿无舌

无眼 无耳

 

白女神 黑女神

终于她递上一碗饭，

白色的女神，黑色的女神

她将要宣告的，事物的调和，

是老鹰与海的和声。

躺在白色之上的，

也在黑色之下躺着。

 

米是白的，米是黑的。

她用一把刀分析这些。

分界是最亮的镜子。

它切开白，它切开黑。

 

山上的太阳太强，

飞龙捉不着她，

白女神走来脚步太轻快，

在通道之上她变成黑女神。

她在那儿久久地寻找梳子。

 

我们从应许之地逃逸

只在购物橱窗班机里看山。

在那儿，她吮着她的牛奶，

你啜着你的摩卡，

她说老鹰深入海洋之上，

你说召唤在高高天空之下。

 

剩最后一颗饭粒。

它将游泳或是悬浮，

一时黑，一时白？

 

爱欲岛

1

无言的猎狗群，

被赶进夏天。

 

大海羞愧

为呻吟的负重。

 

随即小小的战栗

在巨大的帆布下。

 

尽可出售的凉意。

 

2

凡从肉上落下的

复归于肉。

 

凡从光上落下的，

化为昼或夜。

 

末日审判

对盲目的众生

压根不急。

 

一个犹太女人的画像

——给伊乐娜·艾柏

如今她七十几

终于在家无家可归

失却父土和母语：

我离开了自己

 

她重复自己

重复我的历史

年复一年 她重复请求：

搜我的家 阅读我的书

 

我寻找无人无物

我不再阅读

房子的重量太轻

书页太重

我从所有之中迁出

跟随她的故事

关于生命与逝去

从坟墓到石头

法兰克福到上海

包含米勒克

 

你会带着一座城

就像带一幅画

你会颠倒那座城 颠倒记忆

 

你会找到的不多

灰烬已经飞散 地已经分完

除了麦子和稻草 马房和牧者

的老故事

你找不着甚么

 

别忧愁，血将不会漫过

你和你的族

你的苦痛已经满足

牺牲已经做成

 

你的星是一颗移动之石

冷而温暖

你会行走其下

平安

不再忧伤

 

（《爱欲岛》为贺骥译，余为张依苹译）

 

 

 

 

简单爱(组诗)

吴开展

请求

那些在老家成长的孩子们

顽皮天真是你们的天性

你们都是好孩子，但你们要

 听我的请求

不要欺负我的女儿

她是你们的同学，好乡邻，小

 伙伴

与你们情同姊妹弟兄

 

这些年，她的爸爸出门在外

她显得越发羸弱，伶仃孤僻

少了自信。想哭时只能躲进

 妈妈的怀抱

找不到爸爸阳刚的肩膀

没有爸爸在身边，她少了许

 多话语

快乐，缺了很多技艺和刚强

 

今天晚上，她又在电话里哽

 咽哭诉

把我的心都哭碎了，枕头都

 哭湿了

我真想丢下手中的机器，回

 去陪着她

回去和你们好好谈谈心，请

 你们也一起来

关爱她，这个有父亲生没父

 亲带的孩童

 

羞耻

在夜的深处，我一次次窥看

偷偷地抚摸

妻子探望时遗忘下的胸罩，

 围巾

和枕上的发丝。熟悉的气

 息，痕迹

幻影，似乎还散发着她温软

 的体温

像一个完整亲亲的人儿

 

但我并不为此感到羞耻

没人能够明白

一个远行经年的男人

他的隐忍，他简单的幸福

和血肉

让我难以启齿的是这个词语

 的

内核。一个男人肩背上的责

 任

这些年游走他乡，走在生活

 的背面

我的展翅没高过一只小鸟

奔跑没快过一只蝼蚁，腰肢

 长不过一根草茎

一点点欠下的，至今我还不

 能如数归还

每每想起，都无地自容

 

马不停蹄的爱

我是一匹扬起鬃发远行的马

一匹识途的老马

历经过太多不想记住的地名

 和颠簸

沿途没有灯，家还很远。偶尔

也叹漂泊的苦，悲思乡的愁

背地里泪光灼灼

但这并不代表我内心忧伤

 

颠沛的马背上

我已习惯了这世间的冷暖，

 这动荡的生活

家是我唯一识别路径的喜忧

如果你看到我把自己一遍遍

 抽打

通体鳞伤。请不要落泪

那一定是我在低处的幸福里

快骑急催

 

忏悔书

我是你了无生趣的男人

不会买玫瑰，也不善于口蜜

 腹剑，败笔诸多

数也数不清。更让你可气的

 是

我还爱诗如命，趋于偏执

还背着你胸藏一堆不着边际

 的理想

 

七年之痒还没过，就让你失

 望了

如今，你已经安然地认领了

 命运

你无奈时的表情

就像我们当年媒妁的第一次

 邂逅

都不愿意再多看我一眼

对不起，亲爱的

当你和生活之手曾试图把我

 擦亮时

我却没能点石成金

生活拥堵时

本来是男人的担，你却帮我

 挑了

你的爱是夜里的灯火，冬日

 的棉衣

无处不在，无时不在

每次我羞愧地接过你平和的

 嗔怪

温良的笑脸

我说：我哭过，你相信吗？

 

 

孙家湾记忆

孙海涛

只有一湾水

让我们的记忆鲜活

如果你去亲近

它就照出你的影子

那也不只是你

童年现如今跌进了青石板

野杜鹃，枞树，衫木，野鸡……

但凡走过的人，你都能叫出

 名字

鹅卵石上就刻着他们的族谱

还有飞过的雀鸟

必定也是在屋檐上停落过的

 

嵌在静谧的群山中

它有时只是一滴露珠

孕育清晨、黄昏，祸福因果

月圆、月缺，和四季花事

它时常会照出我们的狭隘

和悲苦命运，并给予那不为

 人知的

微薄幸福

世代繁衍中

那是只属于你我的时光

就这样一辈接一辈，静静流

 淌

它有时向左，有时向右

一路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