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部分与部分阴影……车前子
(2012-05-21 10:2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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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对一首诗中的阴影而言,重量即品质。汉字不仅仅是一首诗的外貌所在,具体到写作,对汉字品质的缺乏理解、尊重,汉语诗歌之所以是汉语诗歌的诗思就被忽视。
阴影部分与部分阴影
车前子
看,看诗,一首诗中的阴影部分,或浓或淡。写诗也是如此,或浓或淡,枯湿浓淡,在未知中……结果还是在未知里。诗在未知。
写诗,在一首诗中:语言规避个人情绪过于强烈的阳光。看,渐渐完成;看,使语言的风返回语言思维之树;看,垂下细微与谦卑的文字阴影。
文字,一首诗中消费的阴影或者拒绝消费的阴影。危险、保真的阴影。
汉语诗歌的特性被汉字决定。
汉字是汉语诗歌的传统。只是这个传统过于赤裸,熟视无睹,以致不以为是传统。
在未知中,从汉字出发,这一种意象旅行。拼音文字的结构特性是哲理,是音乐——罗列的雄辩与声音上的推理。听觉对他们尤为重要。汉语诗人的感官在别处,在他处,他看,他沉湎于视觉。或许应该说,汉字作为意象文字面对汉字运用者,它早到一步,固执,沉默,四边寂静,恰恰像一幅画,首先在视觉上提出要求。而对诗人这个要求更高,甚至苛刻。
西方诗歌大师的作品,常常有种与生俱来的说服力。这种说服力或许正来自拼音文字的雄辩与推理,充满阐述和讨论的诱因。汉语诗歌不叩阐述之门,不叩讨论之门,不叩说服力之门,甚至破说服力之门而出,在冥冥之中,它邂逅意会。汉语诗歌的奥秘在于第一时间就放弃说服的抱负;不说服你,它只让你意会。
意会于象间。汉语诗歌是关于人——作者与读者——意会能力的玄想与培养:意会力。
意会力,这更接近于礼。而说服力是仪,是仪式,是仪式式(叠加再叠加的油彩)。面目混淆的原因是对礼仪混淆的结果,从而以为教养。这是比喻。那么从比喻角度来看,意会力是内力,心地统摄的阳光形成阴影在第三层面上;而说服力是外力,阳光直射心地,只有过程,没有层面:它出于现代性的考虑不达目的之后就没有层面。
汉语诗歌是层面诗歌。汉语诗歌并不在过程之中。它在第三层面上。这是汉语诗歌与非汉语诗歌创作与阅读的不同之处。
第三层面,仿佛(棋盘上的)界河之水。但是,所以并不确定——非确定性。
汉字作为意象文字,没有罗列的雄辩,以及声音推理。它的结构特性不是哲理,在画面感的表象下面,深处是诗思。汉字的结构特性是诗思,它是灵动的,灵动是第一法则。拼音文字横陈平面;汉字它有上中下或者东南西北——立体交叉点、重合点、进入点与消失点……
汉字中的透视法深不可测,当然,它是散点透视。
汉字显现诗思——诗思显现汉字的方式,恰似一场互证幽会。
是其覆盖性。我想也只有汉字的结构具有覆盖性,从而保证一首诗中阴影的重量。
对一首诗中的阴影而言,重量即品质。汉字不仅仅是一首诗的外貌所在,具体到写作,对汉字品质的缺乏理解、尊重,汉语诗歌之所以是汉语诗歌的诗思就被忽视。
我不能相信一个对汉字缺乏理解、尊重、友爱与敏感——不说敏感词——就说基本感觉——我不能相信一个对汉字基本上没有感觉的汉语诗人能够写好汉语诗歌。
当然,闭上眼睛,如果在幽会中显现的只有诗思,而汉字飘零、缺席,一个诗人也会被悬置于虚无可据的空中楼阁,心胸变得超脱而狭窄。
要像一本没有等级的字典那样没有等级。诗思是有等级的,汉字没有……
简单说来,诗思可以归纳进语言思维(这个范畴)。换句话说,也就是汉字在它成型之后还保留住汉字成型之前的语言思维。这点,将对领悟到这点的诗人大放光彩。
完美的初步,局限于自亮的异己行为。
诗歌是溯源。诗歌也是抵抗。这两点在汉语诗人运用的汉字中尤其个性分明。说说抵抗——汉字的抵抗常常是灵动的诗思遭到笔画的功利性阻挡,诗思要么洁身自好,要么和光同尘,看上去像是蓄而不发,看上去像是退避三舍。正在此刻,它的抵抗出现了——以暧昧的句式或更极端的句式:晦涩。桀骜不驯通过晦涩到达诗歌的自由王国,极其简练。
诗歌写作中,如果在语言思维里顺势而动,会发现诗思与语言的错位、语言与文字的错位——构成错位性关系。或许足以致命。诗思过于活跃,语言往往很难归位,而一旦语言归位,诗思也就死亡;语言过于活跃,文字往往很难归位,而一旦文字归位,语言也就死亡。这是勉为其难的“下回分解”,所以要谈论这个困难的问题,因为促使诗仅仅停留在诗思层面,是不可能的,这样等于取消诗歌;而要求诗仅仅依赖于语言,也并不可靠。
相对可靠的是文字。于是会有奇迹般的跳跃:诗思跳过语言,直接跃入文字的殿堂抑或文字的陷阱。这里面有运气。哪怕是一个训练有素的诗人,他写出一首好诗,(在这一首诗中)还是有运气的成分。因为文字的可靠非常相对,如果没有灵魂的奇迹出现在不速之客(沧海,桑田,深渊,平原,鱼尾纹和鸟兽散,禁欲的酒池肉林和纵欲的条形码)的宴席。
对文字而言,不速之客有三:个人情绪,语言,语言思维。最后是诗。其实最后是奇迹。
但是,汉语诗歌的成就之处,又是反汉语的。较为清晰的表达就是在风俗习惯上的汉语之反,增加了汉语诗歌的成就。更是反汉字——在想象力与爆发力上,与文字学家的差异。一首诗的爆发力也是常常被忽视的技术——如果技术与诗人的灵魂无关,没有奇迹的掌故,就不能称之为技术,只是——也只是风俗习惯而已。与汉字有关的爆发力像是归来——如果侥幸,像是从未知而归。
溯源:汉字是一首汉语诗歌的“神话原型”。说到底,这就是抵抗。
不要把一个诗人的抵抗或者一首诗的抵抗看成暴力行为。它是想象力与爆发力的默契,默契于文字的——在这里,我能看见阴影吗?危险、保真的阴影,深不可测,几乎接近神游。
是神游,不是智力游戏。神游:一个有关可遇的问题;智力游戏:一个有关可求的问题。一个接近自然,一个类似宗教。换句话说,自然从自然以来一直呈现的是可遇这个问题,宗教自宗教以来一直摆开的是可求这个问题。如果殊途同归的话,同归于诗。但在诗中,又分化出殊途……结果还是在未知里。是未知(不是不可知)。
可求,带来雄辩,带来拼音文字,带来说服力;可遇:细微与谦卑的阴影(甚至是从不言说的)。
具体到写作,也就是从文字特性上,却是追忆般地赋予:拼音文字追忆般地赋予西方诗人开阔或者收缩的宗教背景;意象文字追忆般地赋予汉语诗人收缩或者开阔的自然属性。
汉语诗歌的特性被汉字决定。但汉语诗歌如果执迷于此,那也脆弱不堪,甚至不堪一击。
汉字的阴影,阴影的重量。还有诗思之中汉字的重量,这点是需要承担的。只是会永远处于一知半解的状态,因为如此神圣——几乎类似禁地。
至于部分阴影,即我要养成这样的“宽恕”——郭翼在《雪履斋笔记》中转引范蔚宗言:“以文传意,以手送文。”维特根斯坦在《文化与价值》中说:“我确实是用钢笔在思维,因为我的头脑经常对我手写的东西一无所知。”从另一方面说,就是人有人权,诗有诗权。
阴影用沉默的方式在悄悄地变化着一首已经完成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