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妊娠纹[短篇小说](2)

(2010-11-27 14:0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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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从青春期开始,她对自己的身体就有一种近乎苛刻和严厉的唯美要求。这种要求到最后只能剩下一个感觉———看自己哪儿都不顺眼:下巴太尖,腮上的肉太多,腰粗,腿粗,手掌太厚,即使是最得人赞赏的白皮肤也让她觉得有问题———因为白,肌肉似乎都显得不结实了。和丈夫谈恋爱的时候,每当他有所冲动,她就会暗自奇怪:他究竟喜欢上了她的哪一点儿?他怎么就看不出她有这么多毛病?她当然看出了他的一大堆毛病,但因为他对她的毛病视而不见,她也就只好表示出同等的宽容。多年之后,他们彼此的身体成了亲情的一部分,她才对自己当年的身体确认出了美好的回忆,才知道那时候丈夫对她的迷恋并不是太离谱。那时的她,确实不是自己认为得那么难看。
  现在,到了相信自己曾经美丽的时候,在新的爱情面前,她却又跌进了另一轮的卑微和不满。不止一次,对着镜子,她试着用他的眼光来审视自己,评判自己,由不得重新陷入了沮丧。脸且不说了,从脖颈以下是这样的:乳房尚且丰满,却有些微微下垂。右肋下有一个疤,是小时候胸膜炎手术留下的痕迹。腰肢不粗,也不细,勉强还算得上圆润。大腿修长,只是肉有些松弛。最漂亮的应该是腹部,平坦结实,没有赘肉,但最不能看的也是腹部———整个小腹上,都是妊娠纹。
  一层均匀的妊娠纹。初看时并不显眼,但用手指轻轻一动,就露出了端倪:一条条断裂的纹路从肚脐下方开始,沿着不规则的曲线朝隐秘之地蜿蜒汇集。每一条纹路都凹陷在皮肤里面,纹内的红与皮肤的白似乎中和成了淡淡的粉,但从不同的角度看去,又闪烁出一种奇异的银光,如一条条潜伏着的会变色的蛇。用手摸着时,是温暖的。可单用眼睛去看时,视线里很轻易便会充满了蛇的含意。
  以前,她从不怎么在意这些妊娠纹。有什么呢?反正也不影响吃喝拉撒工资奖金。反正看见这些妊娠纹的,除了自己,就是丈夫。他陪着她的身体一路走来,审美疲劳,审丑也疲劳。而且,因为与他生养了孩子,这些丑陋的妊娠纹简直就是她该得到安慰和疼惜的绚丽徽章。———这是她孕育之路的猎猎战旗,是她身为母亲的确凿印迹,他怎能挑剔?怎敢挑剔?
  但对苏,就不同了。
  当然,从理论上讲,她曾经有过的最接近完美的身体和最接近完美的爱,给了第一个男人,她的丈夫。现在她能给苏的,只是残余的身体和残余的爱。他能给她的,也是一样。她和他之间,残余的身体对等残余的身体,残余的爱对等残余的爱。似乎很公平。———但是,不是这样的。当她真真切切地开始面对苏筹备出来的第一个夜晚时,她开始明白:不是这样。他和她之间,他不是丈夫,她不是妻子。他只是男人,她只是女人。她终于对自己承认:在身体的层面上,男人和女人永远不可能平等。二者根本没有平等的前提。对于女人来说,男人的身体之美,就是健康,只要有了健康,他就能去享受女人,也让女人去因此享受。这就够了。什么曲线,什么白净,有了自然也好,没有也不是那么要紧。至于疤痕么,如果男人的身上满是疤痕,那岂不是一则则沉淀下来的身体故事?疤痕下面的丰富历程甚至会让女人在想象中对这具身体更沉迷,更喜欢。
  而做情人的女人呢?就该是年轻的,无瑕的,优美的。不该是她这样的———面对这崭新的情人身份,她这陈旧的身体简直无法交代。尤其是这些被凹雕出来的妊娠纹。小腹,这方连接上半身和下半身的重要平原,这方男人手掌最适宜停靠流连的情趣之地,她居然长满了妊娠纹!她与另一个男人交欢生育的履历表,就这样被镌刻在了皮肤上,无可辩驳地记录着她曾经的历史和现在的衰微。她简直不敢想象:如果到了欢会的时候,这一肚子的花纹,怎么能呈现到他的面前呢?她该怎么面对他呈现出自己这一个小腹满是妊娠纹的身体呢?这堆规模浩大的证据,除了让她在苏的面前难看和难堪,还能干什么呢?如同唱戏。花前月下,喉咙里的唱腔还是那般簇新和光鲜,饰演小生和小旦的人———尤其是她这个小旦———却已是满脸掉粉,不尽苍凉,是不是很荒唐,是不是很滑稽?
  让他疼惜?切,凭什么呢?有哪个男人会像某个小说的开头那样呢?
  ———“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容颜。”
  小说的名字她记不得了,似乎是个外国小说。肯定是个外国小说,只有外国小说里,才会有这样的疯话啊。
  是的,就是这么残酷。她对着镜子说:在这个问题上,只要是女人你就得承认,作为物种上的弱者,一直以来,女人的身体就是被男人苛严的。即使你不对自己苛严,男人也会对你苛严。因此,现在,你自己对自己苛严,总比那一天到来时,他对你苛严要好一些。
  她曾经去一些医院询问过怎么去掉妊娠纹,回答都说只能减轻一些,想要完全去除是不可能的。其中有个医生建议她,可以做文身。比如文很多细碎的玫瑰,或一组可爱的卡通图案。这些措施在视觉上可以有效地遮蔽一下那些可恶的妊娠纹。乍听时她眼睛一亮,再一寻思便觉出了不妥:如果文得不好呢?文上加纹,岂不是更恐怖了?再说,该怎么向丈夫解释呢?退一步讲,即使丈夫不在意,那如果以后跟苏分手了呢?这简直是一定的。那到时候她把这些文身可怎么办呢?为了忘记而再去清洗么?……犹豫了很久,她最终还是放弃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她一筹莫展。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常常习惯性地把手放在小腹,像弹琴一样去抚摸自己的妊娠纹。在她的抚摸下,那些妊娠纹会荡漾出缎子一样的波澜。波澜里绵密地起伏着一张张扁扁的小嘴,这些小嘴一副喋喋不休的样子,但是,没有声音。

 

7
  那次电话做爱之后,他仿佛探到了她的底,开始了具体的约会谋划。如同短信的分寸一样,他对约会的安排也是很有讲究的。他来省城的机会很多,只要有时间,他就会约她出来,或者是在咖啡馆聊会儿天,或者是在茶馆喝会儿茶。这么几次之后,他才提出了过夜的要求。———实质性的约会,总要过夜的。
  似乎很怪。自从明确了要在一起过夜之后,他们反而没机会了。总是阴错阳差。有时候他打算住下,但却临时有事不得不回去。有时候他方便了,她却不行。原因是各种各样的:
  “今晚加班。”
  “昨天吃坏了肚子,不舒服呢。”
  “刚来了例假。”
  “他在家。”
  没错。有时候是因为丈夫在家。———但是,有时丈夫出差在外,她也没有对他说实话。她甚至想:这样下去其实也不错。他和她可能永远也没有赤裸相对的那一刻,那她就不用担心她的妊娠纹了。在遇到他之前,她曾经想过很多次自己会碰到一个什么样的情人,自己会怎样和情人做爱。这种想象对她来说是个百玩不厌的游戏。但自从被妊娠纹困扰之后,她玩这个游戏的兴致就由浓至淡,淡至似无。
  她绞尽脑汁地推辞着他约会的邀请。到了这个份儿上,如何推辞也是很微妙的技术。既得听起来自然而然,又不能伤害他的自尊。———即使是这种只在两个人之间的极度隐私的事,也是有自尊可言的。很多次,她都想把妊娠纹的秘密告诉他,好让他有所选择———其实也不用想,他一定还会选择和她见面,他不至于会被她描述的妊娠纹吓着,她知道。但是,她最终还是沉默了。她无法启齿。她知道,从他的立场来看,也许她的这种告知更像是一种娇憨的拖延和有趣的提醒,甚至还裹挟着一种特别的暧昧,似乎她在用这种含蓄的方式向他表明:为了与他欢爱,从生理到心理,她都正作着积极的详尽的准备。
  终于有一次,她几乎触摸到了妊娠纹的边缘:“我觉得,我的身体很难看。”
  “你可真有意思!”他在电话那边当即笑了起来,微微地顿了顿,“不是借口吧?”
  是的,他当然要这么说。———为了妊娠纹?这确乎是太幼稚了一些。她已经年近四十,太幼稚的行为更像是一种不堪的矫情。
  借口。这个词像一根细微的刺,忽然扎到了她的意识深处。她想了又想,终于认可他的推断:确实是借口。面对着他,她对自己的身体始终充满了自觉的审视和警惕的怀疑。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即使没有妊娠纹,她还会找到其他的缺陷。只要去找,总能找到不适宜的部分:不甚洁白整齐的牙齿,总也摘不干净的几根刺眼的白发,两颊几处微微的暗斑……她突然有些恍惚:真的,只是妊娠纹的问题吗?真的,只是身体的问题吗?
  ———他当然不会听凭她的推辞。起初,他温婉地劝慰着她,引诱着她。她也假装懵懂地听凭着他的劝慰和引诱。后来,他渐渐觉得不妙,就显得有些诚惶诚恐,有些黯然神伤。她又不忍心了,便又放下了自己来安抚他。两人一退一进,一进一退,她道高一尺,他终于还是魔高一丈,给她安排出了今天。
  今天,她推辞的伎俩已经山穷水尽。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该清的账总是得清。做了这么多年财务,她太清楚这个道理了。
  所以,她心一横,来了。
  
8
  她一进去,他就抱住了她,不给她任何犹豫的空隙。他的亲吻那么暴烈,那么迅急。她几乎就抵抗不住了。在他持久地亲吻中,她慢慢地松弛下来,感受着他口腔里微甜的气息,她给他的,应该也是这种气息吧?在出门之前,她刷了好几次牙。刚才在电梯里,她又嚼了一片口香糖。
  物质是基础。不知道怎么的,混乱中,她脑子里突然蹦出这句话来。
  他仍然吻着她,她几乎就要沉浸在他的吻里。不做爱,就这么吻着也是好的。她想。但他的手摸过来了,他解开了她的胸罩。因为环抱着她的双手正好在她的后背,她无法阻挡。胸罩松开了。已经下了这么长时间的本儿,他一定是不到黄河不死心的。她知道。
  我的乳房还不是垂得太厉害。她又想。
  他的唇已经吻在了左乳上,舌尖灵敏地来回弹动,异样的酥麻几乎让她浑身战栗。她感觉到全身似乎都膨胀起来。身体,奇妙的身体。她想。上帝为什么要这么创造人的身体?她感到自己右乳的乳头也挺立了起来,无耻又天真地等待着他的舌。与此同时,他的手往下游走着,很快便走到了她的裙腰。他摸索着她的拉链,却摸不着。她有些想笑了。这条裙子的拉链是侧埋链,整个拉链都是隐形的。拉链头很微小,不太好找。
  他有些急了,开始直接往下拽裙子。但是裙腰正好卡在胯那里,拽不掉。他把她的手放在裙腰那里,意思是要她自己拉。
  她怎么能拉呢?
  “我去解个手。”她说。
  他抱紧她,孩子似的扭动着她,无声地拒绝着她的请求。
  “解手呢。”她坚持说。
  “一起。”他无赖道。
  “去!”她打开他的手。
  解手,难堪的事。物质得不能再物质了。她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说“上卫生间”,只说这个,就足够了。
  现在,她还站在卫生间的花洒下。
  
9
  “咚,咚咚,咚咚咚。”
  在门的磨砂玻璃处,她又看见了他的手在慢慢地敲打着,一下,又一下。他敲的力道比方才大,不然她不可能在这么喧嚣的水中还能听得到。她这才意识到花洒把她的背都冲疼了。是该停下来了。于是,她关掉花洒,用浴巾擦干了身体,站在了镜子面前。她再次看着自己的身体,这确实已经是一个中年女人的身体了。似乎是成熟的,风情的,艳美的,但是,骨子里的架子塌了。如同果树上最后的果实,是甜得不能再甜了,甜得和烂只有一步之遥了。
  似乎还是可以的,不至于让她在他面前陷入如此卑微的心境中。自己这是怎么了?
  敲门声止。她听到他接电话的声音:“好的……好的,很快……再有两个小时……”
  她沉默。两小时,她想。他肯定在掐着点儿算:多长时间脱衣,多长时间前戏,时间掌握得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做两次……算。他会算。就是这个。除了第一次见面是天算,往后的她和他都是在人算。她算他是肯定的了,他对她呢?也是一直在算的,这简直是一定的。当然,他不图她的钱———他也料定她不图他的钱。钱是他不用算的算。除了钱之外,她偏年轻的容貌,温和的脾性,稳妥的家庭,良家妇女的卫生,对了,还有她省城女人的身份———从他平日的戏谑中,她能感受到他对这个的在意:“你们省城的人啊……”“你们省城的作风……”“到底是省城呢……”能够找个省城的女人做情人,似乎让他感到一种隐隐的自豪。
  短信,约会,电话……回想起来,他做的每一步都是那么有因有果,有车有辙,几乎无懈可击。他甚至不会专门为她跑来一趟,每次说来看她都有着工作缘故的附带———这样才能够顺理成章地报销费用吧?有一次,他给她买了一个漂亮的包,她去商场看了看,那个包将近两千块钱。———她忽然想:他会拿自己的钱给她买这个包么?不会吧?一定是公款吧?那他会怎么做账呢?茶叶?文件夹?或是钢笔?她忽然想起一个词语:“公款嫖娼”。他对她呢?也是公款待情人吧?这让她有一种隐隐的羞耻和微微的沮丧。
  ———太鲁莽的玩伴让她害怕,太聪明的玩伴却也让她沮丧。
  太明白了。彼此。她跟他一交手就知道:他的算术有多么好。当然,她也不错。不然他也不会跟她算。那么,这些妊娠纹,这些让她懊恼不堪的妊娠纹———她笑了,这时她才恍然大悟———对他来说,这些妊娠纹当然只是一道最简单不过的算术题。大惊小怪是零分,视而不见是及格,当然,他当然会及格,他决不会对这些妊娠纹发表任何微词———他那么聪明!他会强装镇静,他的手会放轻力度,蜻蜓点水一般掠过这些妊娠纹,以此来证明他善良,他懂事,他仁慈,他知情识趣,有着称职的情人最起码的职业道德。当然,如果发挥出色的话,他很可能不止是及格,很可能还会拿到满分:夸这些妊娠纹像艺术品,像花……但是,在心里呢?在他最真实的内心深处呢?他会排斥,他会嫌恶,他会不寒而栗,他甚至会想要呕吐……当然,这些感觉并不妨碍他还会和她做爱,甚至还会做得兴致勃勃,毕竟和她上床的过程不是那么容易。他决不会浪费这样的机会。对了,她的妊娠纹很可能还会让他做得更肆意,因为这些妊娠纹很可能会让他对她的心理变得更放松,更优势,甚至更轻浮:相对于你这样的女人,我这样的情人还是不错的吧。你能碰到我,是你的福气呢。
  就是这样。肯定是这样。
  这道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迎刃而解的题,她还要给他出么?还要看着他算么?等他算完之后,她再跟着检验一下那毫无悬念的答案么?平日在财务室里还没有算够么?跟上司下属同事们还没有算够么?跟公婆小姑和妯娌还没有算够么?甚至跟儿子和丈夫也都是算的,已经把心都算成硬邦邦的算盘珠子了,还要算么?———还要跟他算么?
  她终于明白:到了这个份儿上,她已经不会爱,只会算了。她曾经以为的爱,不是爱。只是那么一点点儿没有被磨完的野性,一点点儿没有被完全湮没的棱角,以爱情的名义在婚姻之外生发了出来。在他和她不谋而合的共同算计中,这种貌似的野性和棱角生发得很安全,安全得如同动物园里的动物。而她的算,却是货真价实的算。算得细,算得深,算得透,算得脏。———当然,也不能否认他和她之间还是有一些干净的东西,干净得如同荷花的清香。她知道。
  “乖,快点儿好吗?”他顿了顿,“我还有事呢。”
  她微微笑了。没错,他还有事。现在呢,她就是他要做的事。在两小时之内。清香……她微微笑了。在一汪已经发臭的池塘里,那点儿干净的荷花清香又能够飘多久呢?
  一眼看到底。
  那么,到此为止吧。不能再继续了,没有必要再继续了。她知道。她的心口一阵疼痛。是前所未有的疼痛。疼痛得很新鲜,新鲜得甚至让她有点儿惊喜。这大约是这场爱情———不,准确地说,应该是未遂的偷情———给予她的最后礼物了。她知道。以后,她连这种未遂的偷情和这种新鲜的疼痛都不会再有了。她知道。……呵,她知道。她知道。她知道。她知道。她知道。
  ———她知道。
  她看着镜子,镜子里的这个女人什么都知道。
  心如明镜。
  可是,知道那么多干什么呢?有什么用呢?
    然而,她就是知道。她无法不知道。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知道。她控制不住。她恨不得打自己几个耳光。
    “啪!”她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感觉不错。
    “啪!啪!”她又打了自己两个耳光。还真是痛快。
    “啪!啪!啪!啪!”仿佛上了瘾似的,她又续上了四个耳光。
  因为刚刚结束的洗浴,镜子里的脸本来就很红,现在更红了。红得简直都要滴下血来。她默默地看着镜子里的这个女人,这个满面红晕的女人看起来似乎很羞涩,羞涩到了极点。
  
10
  “乖,怎么了?”大约是听出了异样,苏在门外问。
  她沉默。
   “好了吗?”他开始扭动把手。她盯着那把手。一进卫生间,她就把门反锁了。
  “好了吗?说话呀。”听得出,他的耐心正在干涸。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已经穿好了衣服,盔甲重重。
  “好了吗?”他的忍耐似乎到了极限,语气里有了焦躁。
  “不好!”她突然大声地说。
  他静默了片刻,或者,是很久。
   “到底怎么了?”他终于又问。
  “没怎么。你走吧。”她说。
  “为什么?”
  她微微笑了笑,重新陷入了沉默。为什么?这真是一句可爱的发问。———因为我不想和你做爱。因为我不能和你做爱。因为我的妊娠纹不答应,因为我长了老茧的心不答应。
  她继续看着镜子。她发现自己真丑。丑得真彻底。彻底得让她绝望。相比之下,门外的苏似乎还是可爱的———相对单纯的,直奔目标的可爱。而她没有目标。他不是她的目标。
  她的目标,在哪里呢?
  她低下头,用手轻轻地拨动着自己的妊娠纹,那些小小的裂口真像一只只小小的唇啊。它们想要说的,到底是什么呢?
  “乖,开门好吗?”他再度忍耐,口吻里的担心盖过了欲望,“先打开门好吗?有话咱们好好说好吗?”
  “不好!”她喊。
  “乖……”
  “不好不好!”她的喊湮没了他的声音。
  “不好不好不好不好!”她不管不顾,一迭声地喊。
  长久地静默。然后,她听见他走出了房间,重重地带上了门。
  她仍然默默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着,看着。突然,无声无息的,卫生间的灯忽然灭了。
  ———插卡取电,取卡断电。
  她仍然看着镜子。没有光照的镜子很暗。暗光涌动中,她面如鬼魅。如那首诗中所言,她已然在瞬间变老。
  只是,没有那么从容。
    “不好。”她微微地笑了笑,喃喃地对自己说。
  这一刻,她知道自己是疯了。

 

作者简介:
    乔叶,女,汉族。河南省修武县人。河南省文学院专业作家,《读者》杂志签约作家,中国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高研班第三期学员。出版散文集《坐在我的左边》《我们的翅膀店》等多部,长篇小说《我是真的热爱你》及《虽然,但是》。作品多次获奖,并被多家选刊选载。

 

责任编辑   张颐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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