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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念首诗吧[短篇小说]

(2010-08-17 13:0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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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文学

大讨论

韩寒

教育

人文/历史

文化

文学

原创

杂谈

作家

我的自白
    2005年秋天,我终于赚够钱实现了梦寐以求的无业游民生涯。我游走在许多条叫不出名字的乡间小

路上,伴随脚步声的是两旁树叶的沙沙细语,以及小鸟盘旋于空中的鸣叫。我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对那

里的景色感到内心的颤动,然而出不了几天,我的足迹又会出现在另一个地方。我的行为像极了一个用

情不专的流氓,不同的小镇仿佛是不同的女人,每一个我都喜欢,心里想着的却是下一个女人。
  我的旅行包里除了一部单反相机,就和一个乞丐相差无几了。我最穷的时候,裤兜里只有六个铜板

,烟也断了,沦落到去捡别人扔掉的香烟屁股抽。我找不到地方睡觉,就去镇里找户人家为他们拍肖像

,然后换来几个晚上的住宿。如果运气好的话,还能被邀请和他们一块共进晚餐,那是我吃过的最美味

的晚饭,即使他们炒的香干肉丝中肉丝少得可怜。几天以后,我会在那家人的目送下离去,去寻找内心

另一幅照片。
  很多时候,我在拍摄一张照片之前,心里已经有了那张照片。我要做的仅仅是寻找到它,然后等待

光线赋予它最美丽的时刻摁下快门。我很幸运地在那段时间里找到许多印在内心已经发黄的影像,为此

我拍下了记忆深处村庄在晨曦中的神秘气息,和在夕阳照耀下变得壮丽的小镇全景;我还拍下过农夫和

老牛沉默而无比坚硬的友谊,和一位对着垃圾车说话的人,他的孤独处境使我感到震惊;我也曾拍下守

望在门口的孩子,和在麦地里辛勤劳作的男人女人们,他们是在我的镜头前唯一能露出含蓄笑容的人。
  我还在一个小镇里认识了一个叫瑛儿的女孩,那是一个衣着朴素,但依然掩盖不了她美丽气质的女

孩,尽管她的眼睛看不见光明,可她拥有一双灵敏的耳朵,用听觉写出了大量诗歌。我喜欢在河边抚摸

她长长的头发,给她讲述我流浪的经历,然后亲密地喊她瑛儿。我说瑛儿你别不信,你是我见过最漂亮

的女孩。我说这话时一点都不感到心虚。那天的河水特别清澈,鱼儿在水里自由自在地游,瑛儿说她听

得出来。
  临近黄昏的时候,我给瑛儿拍了一套照片,作为回报,她给我讲述了一段故事。那是一个很好的故

事,阳光温暖,河水清澈……


  
    一个盲女爱上了一个邮递员,听声音,她就相信他是好人。他说要领她去公园,到了那天,他没有

来。从此,他再没有出现。盲女四处找邮递员,终于遇到了邮递员的母亲,才知道,原来邮递员已经被

车撞死了。这个忧伤的爱情故事最终会指向哪里呢?

 

给你念首诗吧
民 

 

1
  瑛儿早晨起来一片黑暗,但她已经习惯了,并不感到害怕。此外,瑛儿只能感受到阳光扑打在脸上

的温度,以及天台外面各种有趣的声音。她家对面是开小店的,据母亲说,对面是小镇上最热闹的地方

,所以瑛儿每天坐在天台上,聆听每一个熟悉或陌生人的谈笑声,内心里还是感到满足的。
  瑛儿正坐在天台上帮母亲择菜,完了又开始剥毛豆肉,这是她的工作,剥二十斤毛豆肉母亲给她十

块钱。母亲是附近农场卖菜的。二十年前,丈夫为了给盲女儿治病,四处求医的途中让车给撞了。他临

死前只说过一句话,放弃吧,瑛儿就这命了。他是不希望妻子步他的后尘。母亲哭泣着点点头,一把将

瑛儿抱在怀里。那一年,瑛儿刚过完四岁生日,对于母亲的痛哭,她只是感到了好奇。
  一只鸽子扑噜噜掠过天台时,瑛儿听见何妈的笑声从小店传来,就竖起了耳朵聆听。何妈是母亲的

小姐妹,时常来给她讲一些外面的奇闻趣事。何妈要讲新鲜故事之前,总要先哈哈大笑几声,果然,何

妈笑毕对小店老板说,老吴,我告诉你啊,周家二愣子明天要娶媳妇啦。
  老吴问,哪个周家二愣子?
  何妈说,嗨,就是西镇那个开装卸车的老周,他二儿子叫什么来着?
  你说的是周浩那小子吧。老吴问,新娘长得漂亮么?
  何妈说,小姑娘人长得倒是蛮漂亮,就是乡下妹子不好。
  老吴摸着秃顶的脑袋,嘿嘿一笑说,乡下妹子怎么啦?乡下妹子肯干家务,又不娇气,不比城里姑

娘差。
  何妈连忙回答,那是,那是,我看老周还是蛮有福气的。
  说完就呵呵笑着走了,她的脚步总是来去匆忙。
  瑛儿觉得脸上热热的,体内有一股骚动,捣得她心神不宁。于是瑛儿停下手中的活,进屋喝了杯凉

茶,仍止不住胡思乱想。这时候母亲回来了,她叹了口气问瑛儿,毛豆肉剥完了没有?瑛儿摇摇头,没

有。母亲坐在沙发上,说,没剥完就好,反正剥了也卖不完,黄掉就可惜了。
  瑛儿根本没听进去,她一心只想着何妈的话,忍不住问母亲,妈,你说我长得漂亮吗?她摸索着走

近沙发,坐下。
  母亲轻轻一笑,知道女儿已经长大,渗出了泪花说,漂亮极啦!
  瑛儿咧着嘴笑笑,扑进母亲的怀里,她不知道母亲正为她流泪。

2
  瑛儿存够一笔钱后,求母亲给她买部录音机。母亲问她,你要录音机做什么?瑛儿浅浅地一笑,说

是用来听音乐。其实她打算用来录天台外面的声音,她琢磨着临睡前听上一会儿熟悉的声音,兴许就不

那么孤单了。但她不想让母亲难过,母亲一想到女儿看不见东西就难过得直叹气,所以瑛儿没敢说实话


  录音机没几天就买回来了,是一部小巧的随身听,母亲说可以别在腰带上听,方便得很。瑛儿爱不

释手地捧在手心里,只花去半个晚上,就牢记了所有按键的使用方法。瑛儿虽然看不见,但是心灵手巧

,这是长期剥毛豆肉训练出来的。瑛儿第一次听着录音机里熟悉的声音,那是她自己的一段诗歌朗诵,

她觉得好听极了,比在空气中听到的还要真实。她的心脏激烈跳动着,一种莫名的兴奋赶走了她的睡意

,直到母亲在隔壁房间敲墙催她睡觉,她才把随身听放于胸前,微笑地步入梦境。
  第二天一早,瑛儿把随身听用塑料袋装好,稳当地放在天台栏杆上,然后按下录音键。但转身一想

觉得不妥,随身听摔下去怎么办?于是瑛儿又把随身听安置在栏杆下面,才宽心地去一边择菜。最近毛

豆肉的行情不好,她就又剥起了茭白,一样得心应手。
  每过十五分钟,瑛儿就要去抚摸一会儿心爱的随身听,顺便知道一下磁带有没有录完,需不需要换

面。随身听已然成为她的知己,也是唯一的。瑛儿心想,到了悄无声息的夜晚,自己有声音的陪伴,就

不会感到害怕了。
  她扑在栏杆上,朝着温暖的一面吸一口气,是秋天的味道。温和的风一遍遍地抚摸她的脸庞,吹乱

了她的长发,发梢在她耳边挠痒痒,很舒服。瑛儿低下头,又一次感到脸上热热的,有一股骚动在体内

乱跑。她把自己抱得紧紧的。
  瑛儿有意不去听外面的声音,她想留到晚上再听,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期待夜晚的来临,也是

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等待的时光是如此漫长,比她在黑暗中独自叹息还要漫长。瑛儿想,或许工作能

让时间过得快些。于是她放下随身听,转身去剥茭白。
  夜晚终于在母亲的一声叹息中来临,母亲在临睡前总要先叹口气,为了这个残缺的家,她太劳累了

。瑛儿心里过意不去,递了杯糖水送到母亲房间,母女俩一站一坐,一句话也不说,窗外响起了忧伤的

二胡曲,刺进她们最深最痛的地方。
  瑛儿回到自己房间,靠着窗户无声地淌了会儿泪,伤痛好一点了。
  瑛儿摸索到随身听,嚓的一声按下播放键,兴奋再一次回归在她脸上。她颤抖着双手爬进被窝,戴

上耳机,开始了聆听。她感到有声音陪伴的晚上真好。她有点分不清白天与黑夜了,因为可以这么近距

离听到熟悉的声音,那些人仿佛就站在她面前,在对她说话,而不是她在倾听别人聊天。她夜晚的心情

变得比白天还要好,听着听着她就想,我再也离不开这些声音了。

3
  瑛儿双手扶在天台栏杆上,早晨的太阳晒得她心里暖滋滋的,仿佛有双粗壮的手在抚摸她的脸。远

方有踩脚踏车的声音向这边驶过来,瑛儿听了抿嘴一笑,心想,这辆自行车肯定又老又旧。几分钟后,

她听到脚踏车停住了,就在楼下对面。接着她听到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他先拨响了三次铃铛,喊道,

老板,您订的快报一份。
  老吴回喊道,好的,小伙子,你就搁那儿吧,谢谢你啊!
  年轻男子的声音消失了,他踩着脚踏车渐渐远去,瑛儿感到他飞速离去的时候,在地上刮起了一阵

风,吹得她脸上热乎乎的。他是个邮递员?瑛儿心想,还是个小伙子呢。
  这天晚上,年轻男子的声音就彻彻底底闯进了瑛儿的心房,她能够分辨出那是个好人的声音,他洪

亮而粗犷的每一个音符都在颤动她的心灵,她忽然感到自己柔弱得几乎要崩溃,需要靠着一座坚固的大

山才能生存下去。
  她躲进被窝里,一遍遍听着年轻男子充满力量的声音,直到面红耳赤,体内的骚动越来越强大,好

像就要迸发出来。她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身体,隐约感到其他声音的淡然无味,好像一下子都变得不重要

了。她被他的声音所吸引,她想,这就是幸福的声音吧?
  从那以后,瑛儿不再把随身听放在栏杆下连续录一个早晨的声音,而是把随身听抱在怀里,开始了

有选择性的在年轻男子出现的时候才按下录音键。不到一个月,瑛儿的五张磁带都录满了年轻男子的声

音,它们像五盘钢琴曲使瑛儿的晚上变得美妙无比。
  年轻男子的声音每天早上八点都会准时出现在对面小店里,瑛儿七点半就守候在栏杆旁了,她不清

楚已经这样痴痴等待了他多少天,更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自己。她希望他能发现自己,她也相信他是勇

敢的,总有一天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并且伸出双手来抚摸她的长发。她把头发洗得干干净净的,还散发

着淡淡的芳香。
  他又来了。
  当年轻男子还在老远,老吴还在向路口张望的时候,瑛儿听声音就知道他来了,他正踩着那辆破脚

踏车迎风而来。这个时候的太阳已经很大了,瑛儿仰着脸,隐隐闻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汗味。她慢慢

地用手去抓栏杆,身体向外靠去。她想,这样他会更容易发现我。
  可是一个月过去了,年轻男子并没有上去找她,连声招呼也没打。瑛儿开始焦急起来,几天后变成

一种疼痛,好像心在滴着血,一阵阵地发痛。
  现在,年轻男子的声音每晚都令她失眠,她感到黑暗更黑了,窗外也更静了,她一个人漫游在空旷

的黑暗中,像一颗坠落的陨石。她失去了方向,恐惧化为一支剑穿过她的胸口。
  那天晚上瑛儿终于忍不住哭了,悲伤的哭声划向夜晚,也颤动了她母亲的一根心弦。母亲披着外衣

走到瑛儿房间,问她,瑛儿,你怎么哭了?
  瑛儿转过脸,一句话也不说,但哭得更大声了。
  母亲过去抱住她,轻轻拍打她的背,说,你有什么心事就跟妈说,千万别憋心里,会伤身子的。
  瑛儿感到母亲的眼眶湿润了,心里一阵酸痛,她擦去母亲的泪水,哭着喊了一声,妈──
  母亲多少猜出几分女儿的心事,安慰她说,是不是晚上一个人睡觉太孤单了,想找个人陪你说话。

我女儿长大啦,想结婚啦。好吧,妈明天就去给你瞅个对象,你长得这么漂亮,不怕没有男孩子喜欢你


  瑛儿听完却撕心裂肺地哭泣起来,她扑到母亲怀里说,妈──他一定是不喜欢我,才一直躲着不肯

见我。妈──我是个瞎子,没有男孩子会看上我的。妈──呜──

4
  瑛儿作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感到意外的决定,那是一个暖和的早晨,母亲出去买菜后,瑛儿戴上帽

子和眼镜,然后换了一条裙子,摸索着墙壁朝楼下走去。
  一个夏天过去了,今天还是她第一次下楼,她走到门口的时候,感到有股不一样的风扑在脸上,咸

咸的,又热又潮湿,还有点臭,那是从过路人嘴巴里呼出来的。瑛儿站在门口迟疑了起来,双腿不听指

挥地颤抖着,她感到那些熟悉的声音突然变得陌生起来,不免惊恐地垂下了脑袋。与些同时,那段已被

遗忘的发生在春天的经历,重新在瑛儿的黑暗中清晰闪现。
  那是一个清脆的午后,空气中到处散发着花香,瑛儿拄着一根棍子悠闲地走在小镇的河边,暖风吹

起了她的衣裙。一个男孩突然跑到她面前,友好地说,你想摘花么?瑛儿微笑地点点头,露出一口洁白

的牙齿。于是男孩把瑛儿扶到一个地方,风吹过树叶发出哗哗的声响,瑛儿知道这是在树下,不禁抿着

嘴开始幻想树叶的形状和它的颜色。男孩停下后,又跑到一边说,花就在你脚下,你蹲下去就能摘到。

瑛儿相信了,可是她蹲下身去,摸到的却不是一束鲜花,而是一团黏糊糊的东西,并且散发着一股恶臭

……
  瑛儿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刻,害怕得转身就往楼梯走,上一次她也是委屈得转身就往回走的,她脸上

出现了和上次一样的羞愧,而不是愤怒。瑛儿没有读过书,只上过两年教盲人识路的盲校,所以头脑里

没有愤世嫉俗的东西,她最大的愤怒就是躲进被窝里偷偷哭泣。
  年轻男子踩脚踏车的声音恰好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它在远方凹凸不平的路上发出丁零当啷的声响

,像头雄壮的牛似的又把瑛儿从楼梯上拉了下来。这股神奇的声音似乎给了瑛儿力量和勇气,她慢慢松

开抓紧栏杆的手,咧开嘴角一笑,然后像一个出门做生意的人迈着大步向门口走去。
  这一次,瑛儿没有因为靠近路人而感到恐惧,她认为这是他拯救了自己,因为她隐隐意识到,他会

毫不犹豫地停下自行车去教训那些欺负她的人。
  到了街上,瑛儿告诉自己,这次一定要和他说上话。
  瑛儿已经意识到,要年轻男子主动上楼去找她有点不切实际,于是她决定去街上等他。如果他还不

来跟她打招呼,那么她主动去和他说话也无所谓。瑛儿曾听何妈讲过,女孩子应该矜持,不应该主动去

找男孩子说话,但现在她已经顾不了这些了。她心跳开始加速,全身的血液倒流不止,这两种声音交错

回荡在她的胸口,使她有点呼吸不畅。
  她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而感到害怕,还是因为害怕而感到激动。此刻,她就像一个坐在床前的害羞新

娘,战战兢兢等待着新郎。

5
  你好!年轻男子的自行车越来越近的时候,瑛儿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的声

音轻得像蚊子叫,年轻男子根本听不到,他像阵风一样从她身边吹过去了。
  瑛儿失望地感受着年轻男子唯一留下来的风,自责地拧了一下自己的屁股,打算这就回去,明早再

下来。她在心底告诉自己,明天早上要像何妈那样大声喊他。
  就在这个时候,年轻男子又奇迹般地回来了,就在瑛儿的身旁捏住刹车,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再次

使瑛儿的心跳加速,她感到自己好像要窒息了。
  年轻男子稳住自行车,左脚踮在地上,说,你好,请问你认识何桂芳女士吗?
  瑛儿抿嘴一笑,说,认识,我叫她何妈。
  那你知道她家住址吗?年轻男子不知道瑛儿是瞎子,拿出一张哗哗作响的信封,问她,我这有何女

士的一封信,但我找不到上面的地址,你知道怎么走,对吧?
  瑛儿沉默了起来,她看不见上面的地址,同时也感到一丝失望,她以为年轻男子回来是想认识她。

她撅着嘴低下了头。
  年轻男子这才发现瑛儿看不见东西,忙道歉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我去问别人好了,不打扰

你了。
  说着就掉过头去,瑛儿在后面喊道,你回来,我认识路的。瑛儿去年跟母亲去过一趟何妈家,她虽

然看不见路,但还记得一路上的声音和气味。她把它们重新在心底整理了一遍,对年轻男子说,跟着我

,我带你去。
  瑛儿由年轻男子扶着,一边凭着记忆穿街走巷,一边对他解释盲人是怎么识路的。
  瑛儿说,我们盲人识路靠的不是眼睛,而是耳朵和鼻子,有时候也会用手触摸。你听到有人在唱歌

了么?我的右手边有一家KTV,上次我跟我妈去何妈家的时候,就是从这里经过的。
  瑛儿说,前面是不是有根电线杆?从电线杆过去十步路,我们就要拐弯了,是往右拐。
  瑛儿说,这条路好像很窄,经常塞车,汽车喇叭声总是响个不停,是不是很吵啊?瑛儿说,再往前

走有家饭店,你闻出它的味道来了么?靠近饭店的地方总有一股油烟味,不过闻着倒是挺香哩。
  瑛儿说,我们就快要到了,这里是15路公交车的终点站,往前走一百步,然后往左拐有条巷子,那

条路是水泥铺成的,现在已经破破烂烂不成样子了。
  瑛儿最后嘻嘻一笑,说,你要是耳朵灵的话,现在就能听到细细的流水声了,不过那声音不是从河

里传来的,也不是从天上落下来的,而是从一家豆腐坊里传来的,他们家的流水声总是哗哗响个不停,

你只能用心才能听见。好了,何妈家就在豆腐坊的后面第二幢楼302室,你快去快回吧。

6
  年轻男子把瑛儿送回家后,为了表示感谢,就对瑛儿说,过几天我带你去公园玩。
  瑛儿点头笑笑,好呀。
  她不知道年轻男子这时已经离去,他为这封信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手头还有几十封信要发出去。

他骑车到马路对面的时候,想想还是回头抛下一句话,你等着我!
  瑛儿向他喊道,好啊,我等你来接我去公园玩!
  可是这一等,就是三个多月。
  三个多月来,瑛儿每天都在天台上期待年轻男子的出现,但是每次都失望而归。有好几次瑛儿听骑

脚踏车的声音,以为是年轻男子来接她了,高兴得几乎要跳下去,但自行车靠近的时候,她听出那根本

不是他的自行车。到了晚上,瑛儿躺进被窝一遍一遍听着他的声音,听到脑袋里嗡嗡响成一片的时候,

就干脆蒙头哭泣。母亲听了心疼,走进来安慰她说,忘了他吧,他不会来了。
  可我忘不了。瑛儿回答得很坚决。
  母亲说,他真想来,早该来了,傻孩子,你被他骗了。
  我不信,他不会骗我,他是个好人,他不来一定是被什么事耽搁了。瑛儿回答得更坚决。
  母亲叹了口气,说,你都瘦了,妈心疼呀,你就不能为了妈忘记他?
  瑛儿的回答让母亲彻底放弃了劝说,她说,妈,如果一个人突然失去了听觉,你说他会怎么样?以

前我之所以不觉得痛苦,是因为我还能听到许多声音,它们像朋友一样陪伴着我,不让我感到孤单。可

自从他出现后,除了他的声音,我就再也听不进任何声音了。他带走了我的听觉,如果他不回来,我就

什么也没有了。妈,我已经是个瞎子了,如果再找不回我的听觉,我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瑛儿又说,妈,我明天就去找他。
  母亲急了,说,你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上哪儿找他去?
  瑛儿笑笑,拿着随身听说,妈,我有这个呢。

7
  那天的风越刮越大,马路两旁的枫叶像雪花似的哗啦哗啦飘落下来,多么凄美的死亡。
  瑛儿捧着随身听走在大街上,呼呼的风掀起了她的裙子,她只好用一只手拉住裙角,为此她只好扔

掉矿泉水瓶,好腾出一只手继续拿随身听。
  听到有关人的声音,瑛儿就会走上前去,然后按下随身听的播放键问,你认识随身听里说话的这个

人么?我在找他,可是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住哪儿,我只知道他是个邮递员。
  多数人只把她当成疯子,朝她哼了一声,便拍拍屁股走掉了。
  有几位老人见她头发被吹乱了,又是个瞎子,表情蛮可怜的,就劝她,孩子,回去吧,你这样是找

不到他的。瑛儿说,我不回去,我要找到他。这一次是她自己先走掉的,她不知道世界有多大,更不知

道单凭一种声音去寻问正常人,等于用没钩子的渔竿钓鱼。她应该找瞎子问才对,只有瞎子才会牢牢记

住身边的声音,可是并没有除她以外的瞎子认识那个陌生男人。
  瑛儿又朝另一对夫妻走去,在遭到同样的遭遇后,她又摸索着走进了一个弄堂,有两个男人满口笑

声地对她说,你是说随身听里的这个人么,他是我哥们儿,我知道他现在在哪儿,我带你去吧。
  他们把瑛儿领到一个房间,说,进去吧,他就在里面。
  然而瑛儿走进去后,没有听见任何关于年轻男子的声音,于是她问,他人呢,他是不是出去了?她

得到的回答是两声邪邪的笑,那两个男人要来脱她衣服。瑛儿惊叫起来,大声喊着救命,如果不是有旅

客在门外听到瑛儿的呼救,及时报了警,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瑛儿回家休息了几天,趁母亲不在,又偷偷跑出去寻找年轻男子了。这一次她穿上了紧身牛仔裤,

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她想,与其呆在家里想得发疯,还不如再冒一次险,这是最后一次。她话虽这

么说,内心最深处还是想着非找到他不可。
  她在路上遇到了老吴。老吴多少知道一点她的事,叹着气说,你这样找也不是个办法,你干吗不去

邮局碰碰运气,他是那里的员工,说不定你能在那儿找到他。
  于是瑛儿问了三条街找到邮局,她分不清谁是这里的员工,只好遇人就问,你认识这个声音的主人

吗?她得到的回答依然是冷漠的,唾弃声比在大街还多,哼得她眼泪都要掉出来了。保安见瑛儿不停地

骚扰客人,就走过去威胁她说,喂喂,瞎子,你要是再问三问四骚扰客人,当心我把你撵出门去。
  她终于觉悟了,没有人能告诉她随身听里声音的主人是谁。

8
  已经绝望的瑛儿像被抽光了所有力气,脑袋一旋,就蹲在邮局门口,眼泪像鲜血一样不停地涌出来

。这时走来一位中年女人,抚摸着瑛儿的头发说,孩子,让我听听你要找的声音,我也许认识他。
  瑛儿把随身听递给她,又继续抱头痛哭。她已经不相信能问到年轻男子的下落,打算要凭自己的力

量去寻找,可是怎么找呢?瑛儿想不到办法,哭得更凶了。
  中年女人听了不到一分钟,也哭泣起来,哭声不大,但听起来比瑛儿还要悲惨。瑛儿以为她同情自

己,抬起头说,阿姨,您别哭了,瑛儿从小命就不好,瑛儿过一会儿就没事的。
  中年女人抹掉脸上的泪水,说,儿子,你不应该就这么走了,你要是不走,你会娶到多好的一个妻

子。
  您是他母亲?您一定是母亲!瑛儿激动地问,您说他走了,他到底走哪儿去了,很远吗?
  中年女人说,对,我是他母亲,有人告诉我有个盲女孩手里拿着耳机,每天都在街上问一个邮递员

的下落,我就来找你了,没想到你要找的人真是我儿子。说到这里,她擦去瑛儿脸上的泪水,又说,孩

子,你回家去吧,你找不到他了。
  瑛儿死活也不回去,当她从中年女人口中得知,年轻男子已死于三个月前一场车祸时,她一屁股坐

倒在地,心像被人挖空了一样,又疼又害怕。再过一会儿,她已经不清楚为什么事伤心了,只是不停地

流泪,像一个沉默的疯子无力地飘走在落叶纷飞的路上。
  瑛儿突然想到自己的父亲,她父亲也是死于一场车祸,扔下她和母亲走后就再也没回来过。瑛儿走

回家,哭了整整三天,哭得眼泪都流干了,直到她突然记起自己为什么哭泣,她就不哭了。但她发现像

木偶一样呆坐在床上似乎更痛苦,她看见自己的灵魂在黑暗中呻吟着,不停地喊着小宇,小宇,你到底

在哪儿?
  小宇就那个被车轧死的年轻男子。
  瑛儿神色恍惚地走到母亲房间,说,妈,他死了,他带走了我的听觉,我只剩下黑暗了,我怎么办

?我总不能抱着录音机生活一辈子吧?
  母亲抱着她,给她唱了一首小时候最爱听的儿歌,唱着唱着眼睛就通红了。
  瑛儿朝着窗外寒冷的天空,说,不管他在哪儿,我都要找到他。这句话她是在心底说的,母亲并没

有听见。母亲还在唱那首快乐的儿歌,声音断断续续,凄凉得像鬼呼,比窗外的二胡声还要忧伤。

9
  第二天一早,瑛儿把自己打扮一新,就出门去了,她临走前只带着随身听和五盘磁带。到了街上她

想了想,就去对面小店买了包老鼠药,说是家里老鼠多,晚上吵得人睡不着觉。
  瑛儿曾听何妈讲过,人死后到了阴间,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她是笑着听这句话的,她想,我本来就

什么也看不见,我去阴间和在阳间是一样的。
  她这么想的时候,已经来到一棵飘着香气的大树底下,她听到风吹过树叶发出哗哗的声响,有几片

飘落下来,就落在她头顶上。
  现在,瑛儿开始回想上次走过的路。就在一个月前,小宇的母亲曾领着她去过小宇的墓地,那天她

好像不是去看望死人的,而是去找自己最后的归宿。她告诉自己千万别走错路了,走错就再也找不到他

了。不过没关系,她想,我记得那地方的声音,再没有比那儿更安静的地方了,他躺在那里一定特别舒

服。瑛儿兴奋地笑笑。
  瑛儿走过一条长长的铁轨,然后穿越它,来到小宇的墓地。没错,是这里。瑛儿摸到一个月前放在

墓地上的磁带,心总算安了。她坐着唱了一会儿歌,然后吞下她早上买的老鼠药,她的心从没像今天这

么宁静过。母亲的叹气声在她耳边一闪而过,她似乎看见了眼泪是怎么流出来的。
  瑛儿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她想,原来阴间一点不阴,还很舒服。她听见床边有动

静,以为是小宇,就激动地喊了一句,小宇,是你吗?
  可是回答她的是小宇的母亲,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呢?
  原来瑛儿昏迷的时候,小宇母亲正好来看望儿子,就把她给救了。瑛儿听完流出了眼泪,怨恨地说

,你不应该把我救醒的,没有小宇我活不下去,是真的。我在哪儿?
  你在小宇的房间里。小宇母亲说,你大概还不知道,小宇生前最大的愿望是成为一名诗人,你看不

到,但你也许能闻到他房间里全是诗集,他临死前在病床上写过一首诗,我想是写给你的,他希望你能

好好活下去,自由自在地生活。我给你念念吧。

  盲女音外
  ──写给一位可爱的盲女
  
  二十四岁,苹果还没有红透呢
  哪个坏蛋摘去了半个
  又把她重新拼上了?
  
  早晨的脸湿漉漉的
  枕边有一块小熊图案的毛巾
  可惜黑暗隐藏了它
  
  麦田呢?阳光呢?
  还有孩子们的游乐场呢?
  信纸上的文字消失了
  
  不是还有音乐么,不哭
  清澈的浅水池里
  鱼儿自由自在地游

10
  从那以后,瑛儿就有了两个母亲。一个星期她呆在家里帮母亲择菜,另一个星期就去小宇母亲那里

写诗,她念一句,小宇母亲写一句。她念着念着就像找到了小宇的灵魂,她越来越感到是小宇的灵魂在

写诗,而不是她自己。她对小宇母亲说,妈,我不想死了,我要替他完成生前的愿望。说着母女俩依偎

在一起,眼泪流出来了也不感到悲伤,反而热乎乎地想去阳光下欢呼一场。
  每过一个月,瑛儿都要去小宇的墓地朗诵她最新写的诗歌给他听,微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像是小宇

对她的抚摸。小宇母亲抹着眼泪站在一边远远地看着他们,就像看一对恋人坐在草地上交谈,他们看上

去是那样般配。这样的场景一直维持到日落黄昏,小宇母亲才走过去说,瑛儿,我们该回家了。
  瑛儿就是在自己家里,也照常写诗,她把随身听放在菜篮子里,想到一句就录一句。她写的诗句大

多是温暖的,即使写到死亡,也是消逝在阳光灿烂的草地上,鸟儿盘旋地划过天际,声音打破了她黑暗

里的寂静。
  天台下的声音和往常一样杂乱,一只鸽子扑噜噜掠过天台时,何妈哈哈大笑的声音再次传入瑛儿的

耳朵。瑛儿听见何妈对老吴说,老吴,我告诉你啊,周家三儿子考上大学啦,还交了个省城的女朋友呢


  老吴问,哪个周家三儿子?
  何妈说,嗨,就是西镇那个开装卸车的老周,他三儿子叫什么来着?
  你说的是周栋那小子吧。老吴问,他女朋友长得漂亮么?
  何妈说,比二媳妇差了一截,不过脑筋长得好,听说还是位女诗人。
  老吴停止手中的活,双手握着扫帚柄说,相貌差点怎么啦,城里姑娘聪明伶俐,见识又广,不比乡

下妹子差。
  何妈连忙回答,那是,那是,我看老周还真是有福气的人。
  何妈说完就笑呵呵地走了,她的脚步依然是来去匆忙。
  瑛儿这一次没有落泪,她从何妈和老吴的交谈中找到了写诗的灵感,这让她的心情反而激动得不行

。到了晚上,瑛儿泡了杯糖水,笑着走进母亲房间说,妈,我给你念首诗吧。


作者简介:
    民啸,原名周利民,男,1984年出生于浙江富阳。2004年开始写作,在本地刊物上发表过中篇小说

《结束与开始》,以及诗歌二十来首。目前正在创作长篇小说《奔跑在麦田呼喊》。这是在正式刊物上

发表的第一篇作品。

 

责任编辑   白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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