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木者（组诗）
大 卫
某一个早晨突然想起了母亲
整整20年，母亲，我还记得
那个夜晚，你像一盏灯
被风吹熄
哭号都没有用。12岁的我
甚至还不知道
什么叫绝望与悲伤
母亲，你去了哪里
冥冥之中，难道还有谁
比我更需要你
作为最小的孩子
作为一个
7岁时就没有了父亲的孩子
你走了之后，母亲
我冻红的手指
只有让姐姐来疼了
许多次，上学的路上
我总是跟在年老妇人的背后
真想抱住她的双腿
低低地说一声：
带我回家吧，妈妈
本来我是你心头
最放不下的一块病
10年后，没想到我做了一名医生

当每一种治疗哮喘的新药问世
母亲，除了你
还有谁能提供原版的咳嗽
还有谁捂着胸口说
闷得我实在受不了

这些年想你，尤其在清明节
但你当初生下我，肯定
不是为了这一年一次的怀念
有一次向你走去的时候
内心竟有一些生分
我怎么了
难道这是去看望一位
失去联系多年的亲戚
当我在你的坟前跪下
发白的茅草，谁是你的根
母亲，这些年来如果不是你
守住这个地方
我又到哪里去寻找故乡

命名
一滴露珠，加上
一阵风，再加上一句鸟鸣
等于一个早晨

道路减去霜、雪，与饥渴
就剩下人影一粒
叹息一声

远离灯光的地方
独坐
水再碧、山再青、天再蓝……
———你也只是别人笔下的
  一幅草稿

向阳的山坡
第一个向小草学习素描的人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
漫山的梨花
唯有迟开的那一朵
白得要破了……

伐木者
一棵树就是一座森林的
偏旁部首

伐木者
算命的瞎子

把它拆开
以便混碗饭吃

树喊疼
伐木者喊累

面对斧与锯
树只能站着等死

一旦所有的树被伐完
伐木者就伐倒了自己的影子

小草要小到什么程度
小草要小到什么程度才能称为小
面对身上的泥土与石块
哪怕错过春天与蝴蝶
也要发芽……
再大的海  风也能把它
吹成一滴水
一场大病  只是始于一次
未治愈的感冒
呻吟再小再细成一根针
一些人什么样的疾苦之声
才能让另一些人感到微微的疼
把一篇文章比如小说、新
  闻、政论拆开
它只是一些句子、词、标点
甚至用错的语法和口气
小草要小到什么程度才能小成种子
就像我面对什么样犀利的刀锋
才能怯怯地说：我怕!

泥土深处（组诗）
王继先
瓜花
不停地呼唤  身后的孩子
尾巴根子似的扯着后襟的孩子
刚刚打过屁股
又用乳头堵住哭喊的孩子
我敢说  吮嘬声是最美妙的天籁
我敢说  吃奶的孩子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我爱顶花戴刺的露滴
我爱风清月明的依偎
泥土的梦  田园的星光
照耀炊烟的夜空
冲我乐吧  你流蜜的笑靥
冲我唱吧  你甜美的歌喉
我何时成了用金盏饮酒的贵族
我何时成了金发女郎簇拥的王子

我扳倒一棵大白菜
这个深秋  我站住
目光在一片白菜地流连
涛声涌起  痴立的岸
凭绿色波浪打湿

以丰沛的乳汗哺我
贫寒岁月  育我生长
而沉默的土地  献出最后的大白菜
即将封冻  即将裸呈于冰雪之中
冻裂无数伤口  渗出我们看不见的血迹
结成痂  而这些伤口
还要忍住疼痛和呻吟
咬住冰雪  留下来年的水源
将春天孕绿

这个深秋  我弯下腰
扳倒一棵大白菜  土地颤动
  了一下
我收紧的心跳动不已

平谷桃花
太阳烘暖自己  便唤醒一座
  座大山
姐妹们相拥走出枝头
追随返青的潮水赶往节日
这些唯美的女子
带着迷人的笑靥  带着深藏
  的心事
被自己斟满的阳光灌醉
山川燃烧得炽烈
十万桃花倾诉爱情
曾经浸染山石的鲜血
翻上云霞灿烂的树冠
照亮旷古荒寂的山乡
照亮祖祖辈辈摸黑走路的人们

着上这袭婚纱
燕山已是扮靓的新娘
翻山越岭  走不出你深情的
  凝望
细雨春风扶稳枝丫
不会凋谢的桃花  在憧憬的
  天空美丽

父亲一锅子接一锅子抽烟
夜晚  一只萤火虫
一闪一闪  在一片沼泽地

初升的满月洒下清辉
一颗按住火焰的心闪耀
儿子考上大学  圆了他的梦
而学费的门槛外
他被一团烟雾裹住
被一团愁绪裹住
黑夜一样沉默的父亲
要借一把微光手电
一闪一闪  走出这片沼泽地

逝去的夜晚  一只萤火虫
一闪一闪  在一片沼泽地
今夜  水雾弥漫
露珠  一颗颗被叶片噙住
也有一些 忍俊不住滚落下来

七星瓢虫
它的天空  把北斗七星的图
  谱搞错了
可它指引丰收的方向是对的
一场一场风雨把仰望的星擦
  洗得锃亮
仿佛村庄的七盏灯笼

一刹那  它忽然翻卷天空
振翅一飞  从春日的翡翠裙衫
一下飞到深秋的黄金冠冕上

父亲又拉着架子车卖苹果去了
张芳学
启明星还一个劲儿地风流
父亲吃完早餐（煮茶吃馒头）
然后套上架子车
装上亲爱的苹果出发了
一把手电微弱的光
照亮了脚下坑坑洼洼的路
冰冷的河水浸透父亲的膝盖
（关节炎算得了什么）
而父亲的心里
总装着一个燃烧的太阳

黎明时分赶到集市
父亲小心翼翼地
把红亮些的大苹果
安排在竹筐里
瘦小的及有疤痕的
安排在地摊上
憨厚地为顾客上帝
出售一个满意的微笑
渴了  饿了
啃两个苹果充饥
直到送走最后一个苹果
父亲才如释重负

沿着夕阳的余晖
父亲拉回了架子车
衣兜里大大小小的钞票
温暖着父亲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