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灯（组诗）
三色堇

雕塑刀
远远地审视这张脸
它肯定被忽略了什么
内心的水洼擦亮了锋利的刀刃
请快速找准方向和角度

在一个重要的部位刺下去
无论沉重或是轻缓
无论疼痛或是残破
这张脸孔要重新雕刻

眼眶要大一些
那里经常蓄满咸涩的雨水
鼻骨要坚硬一点
避免被风绊倒时摔碎嗅觉
脸颊要涂上油彩
切肤的尘埃不能留有痕迹

然后，清空大脑里所有的悲剧
去掉多余的棱角
再没有什么能让人感到恐惧
一刀一刀，认真打磨，切割
眼睁睁看着自己重塑的脸庞
它告诉你：一个尘世已经结束

疏勒河
这一闪而过的蓝
深秋没有肆意地铺展
我看到一只鸟的眼里
战栗着疏勒河曾经的壮阔

我站在结满盐碱的土地上
一点也不想打破什么
只想静静地欣赏你优雅的舞蹈
金黄的慷慨和滑过的羽毛

你清洗的虚妄我还在清洗
你测量的深度我还在测量
你差点让我付出了全部青春
和被篡改的命运

多好啊，你搬动了体内
所有的缝隙
让口渴的人在远方醒着
让我在惊慌的蔚蓝里
再次起身

西安，大雪
这场雪让我想起的事情不多
这缘于那张深埋大地的脸
夸大而惯于说谎的鳞片
无节制地享用温暖
只要我不去想，他们依然
可以从微笑的震颤里探出头来

多么珍贵
我与这场大雪隔了一些身世
这意味着，穿过城墙的马灯
将弥漫很久，很久
我告诉这场大雪和空空的铁轨
乌鸦们像蜘蛛一样
正在不确定的光线里缝补暗器
而大雪正从我的呼吸里纷飞不止

我虚拟了生活的种种可能
比如溺水的感觉
让我对水充满畏惧
当我喃喃自语、声带沙哑
我可能只剩下视觉和嗅觉
我害怕，我的喉咙
呼出的是别人的气息
我担心，我的内脏
安居着另一个人的秘密

我居住的城市嘈杂、忧郁
无所期待
大雾漫过了开花的果园
我站在坏天气里，没有方向
我只能用手语描绘
太阳照在树上的影子
和不易察觉的岁月之幕

在叙述中奔跑
我不能落得太后
这就动身去追赶不动声色的雪
飞扬的尘土，树枝上翻动的
  另一片
落尽了浅红。我开始置换
生命里最值得叙述的那部分
  章节
面对背影中的事物
我试图粉碎冰凉的思念和卑
  俗的心
期待更多的日子亮起来
我点着纸灯
在叙述中奔跑，奔跑，奔跑
我有足够的力气
将高起来的天空移动得更远

我跪下来（组诗）
鲁  橹

我爱这黑暗中缓缓的夜
我爱这黑暗中缓缓的夜
它们是穿黑衣裳的精灵
深邃的天壁上的休息的眼睛
蓝色的湖面上的关闭的桅灯

我爱这黑暗中缓缓的夜
它们是白日剩下的最后一缕
  灰尘
洗净  晾挂
简单的睡姿  婴儿摊开的四肢
静静地卧在空气中
呼吸芳香

我爱这黑暗中缓缓的夜
它们是复杂事物的最后一次
  过滤
任凭生活云诡波谲
我自坚守这庞大的黑暗的来临
犹如紧握的睡眠
在一束光亮中站得更稳

我爱这黑暗中缓缓的夜
它们是这寄住的人生最后的
  爱情

村庄里没有炊烟
在半山腰上我跪下来
我的虚无的泪掉下来
我的隐私我的忏悔
它们随我一同跪下来

一缕炊烟质朴地在村庄升起
一缕炊烟顽皮地说着方言
一缕炊烟系着我的遥远的故
  乡啊
一缕炊烟与我的童贞一样渴
  望蓝天
一缕温情的炊烟啊
一缕锋利的炊烟啊

———它们现在不见

在半山腰上我跪下来
我的虚无的泪掉下来
我的隐私我的忏悔
它们随我一同跪下来

我比春天知道得少
风过扬尘  爱人打开了去冬
  的书房
阳光里猫爪的印痕晃眼
啪啪一声又一声
像猫跳过房梁  蓝眼睛充满
  爱情
青草的味道一路逶迤

春天如此葳蕤  湿润
深深溅起的水花打湿少年的背
放风筝的少年是哪一株植物
那个面容清秀的少年
先锋的箭镞  在风中摇响

我要祈祷多久才能听见春天
  的颂歌
沉迷这个世界  我注定无法
  回避
我亲爱的祖国书香脉脉
即便  我比春天知道得少
忍着羞愧  我还是要把自己
  和盘交出

就在这里停下
我爱了你多少年
这些我不断出入的时间  它
  们现在停滞
我已厌倦你的声音  话语
你在岳阳南湖边的站立  它
  们都要离开
我在黑暗中品尝孤独
喊你的名字
我让它们绽开  凋谢
———你在那里
成为另外的人
我不得不说出来
就在这里停下
漂泊和死亡
都比你赋予我的更有价值

出去一生还要回来
雨中出走的姑娘
她的花雨伞镶上了湖泊的荒草
她的红边眼镜镀上了黑色的
  尘土
她的忧伤的歌声零落成异乡
  的落叶
这个雨中出走的姑娘
———不认识生活的面孔
    不认识拥挤的酒店和街道
    不认识清晨突然火红了
      的枫叶
她仰望的故乡的烟火啊
此时飘荡在他乡的寒江夜半

告诉她
路上的人们你要告诉她
出去一生还要回来
生活是一枚钉
她也是一枚钉
她只有深深地嵌进  被嵌进

出去一生还要回来
路已经这么安排
远方已经这么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