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的力量
刘庆邦

　　有人不大看重短篇小说，把短篇小说看小了，看轻了。得到一块材料，他们宁可写成中篇小说，或长篇小说，不愿写成短篇小说。当然了，眼下的读者对小说的消费量很大，拿起一部小说，他们三翻两翻就看完了。看中篇长篇尚且如此，短篇小说更禁不起消费。对作者而言，写小说还有一个经济效益问题，既然把一样短东西拉长了卖的价钱可以好一些，何乐而不为呢！如此一来，写短篇小说的作者越来越少，好的短篇小说也不大容易看到。其实，拿对现实的介入和对社会的发言来说，好的短篇小说还是很有力量的。恰恰因为它体积小，它的力量才显得尖锐，更具有穿透性。与中篇长篇相比，短篇小说的力量不是压力，是压强。它像一枚钉子，一下子就穿透现实，并揳入现实内部去了。这种钉子还是射钉枪射出的钉子，叭的一下子，貌似坚硬无比的现实在它面前显得那样不堪一击。契诃夫、鲁迅的短篇小说，都是攻其一点不及其余的小说，都是有力量的小说。他们的小说呈现的力量是持久性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小说的力量不但没有衰竭，不但没有消耗掉，相反，它们越来越显示出对社会和人性病痛的针对性，并露出坚韧和善意的微笑。他们的小说的力量来自横眉冷对，来自独立思考，来自一颗永不满足、永不妥协的真正作家的心。
　　短篇小说的力量，还在于它的快捷。我们首先得承认，小说艺术是慢的艺术，是沉思的艺术，是精益求精的艺术，写得太快往往收不到好的效果。但因为字数和篇幅的关系，与中篇小说、长篇小说相比，写一篇短篇小说所需的时间毕竟少一些，出手毕竟快一些。请不要误会，我这里说的短篇小说的力量不在于短篇小说本身写得有多快，而在于它对现实生活所作出的反映可能比较迅速。从物理学的角度看，速度无疑是构成力量的重要因素。一粒子弹，如果用手把它投出去，它不会产生多大力量。同样一粒子弹，把它放在枪膛里射出去，由于速度的作用，它所产生的力量要大得多。同样的道理，以短篇小说的形式对现实生活快速作出反映，它的力量是显而易见的。
　　至于《人事》这篇短篇小说，我就不多说了。它是否有力量，最好由读者来评判。我只想说的是，这篇小说在我心里琢磨好久了，我想赋予它一种有深度的、概括性的意义，可到头来，它的意义却不大明确，甚至有些模糊。因为它所表现的是我对现实生活的困惑。

2008年5月22日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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