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 脸
赵亚民

    这个月，会计王静去地税局申报时，发现专管员换了。
    小李是她们厂以前的专管员，小李把她领到一个四十多岁，身材魁梧、方脸大眼、一脸严肃的税务干部面前，说：“这是张哥，以后你们厂就归他管了。”
    王静是个二十多岁的、刚参加工作的小姑娘，她一向喜欢正派的人，所以一见面，她就对新专管员老张产生了好感。说真的，小李也不错，就是有点儿油腔滑调的，因此她对小李一直没有什么好印象。
    老张不仅正派，说话还很和气，他对王静况：“我姓张，你就叫我老张吧，今后我就管你们厂了，有什么事儿你尽管说。”王静连连说谢谢。
    老张看完王静的申报表、在申报表上签完字后说：“哎，我想起来了，最近我们局要给几个困难企业减免税，你们厂也属于困难企业，报个材料上来吧。”王静心里一惊，要是能免点儿税，那可太好了，因为最近厂里的日子真是太难过了。
    报完税，回到厂里，王静还没进厂长的办公室，就看楼道里站满了车间的工人。来到厂长的办公室门口，她往里一瞅，里边也挤满了人，王静只好侧着身挤了进去。这些人七嘴八舌地问厂长什么时候发工资?王静虽然讨厌这些人乱嚷嚷，但心里也挺同情他们的，因为厂里已经好几个月不开工资了，大家手头都很紧了。要不是老爸老妈养着她，她也早没饭吃了。
    等工人们散去之后，王静把税务局减免税的事情，跟厂长说了，厂长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这太好了，要是能免点儿税，等南方那批货款回来，就可以给工人们发工资了。这样吧，我让办公室赶快写个材料。”
    第二天，材料就写好了。王静把材料装进包，刚要走，厂长把她叫了过去。厂长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牛皮纸的信封，说：“这是一千块钱，你给那个老张拿上。”王静说：“他不会要吧?因为我看他挺正派的。”厂长笑了一下说：“你先拿上吧，要尽量给他。”
    到了地税局，老张很认真地看了王静拿去的材料，然后对王静说：“我尽快给你们报上去吧。”王静走时，把老张叫到了楼下，拿出了那个信封，说：“这是我们厂长的一点儿意思，希望你多给我们厂费心。”
    老张一看，脸就沉了下来，说：“你这是干什么?”本来老张平时就爱板着脸，他这一沉显得更严肃了，王静心里就是一阵得意，看来自己对老张的判断是对的，厂长真是多虑了。不过厂长交代过了要尽量给他，于是她就装出很诚恳的样子说：“张哥，你就拿着吧，我们厂的事还需要你多帮忙呐。”老张听了仍然摇着头说不行不行。王静一看继续加强攻势，说：“张哥，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打交道时间不长，对我不放心呀?实话跟你说吧，我们厂长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以后你就知道了，所以你就放心好了，绝对不会出事儿。”老张说：“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可这钱我还是不能收。”王静一看只得拿出了“杀手锏”，她是想看一看老张的道德底线在哪里，于是她说：“张哥，就算我们请你吃了一顿饭，总行了吧?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厂穷得连一顿饭也请不起了?”话说到这，老张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说：“既然这样，那就谢谢你们厂长了。”然后就收起了那个信封。
    离开地税局大楼，王静冲地上就是一口吐沫，呸!真是假正经!看他脸上装得多严肃呀?闹了半天是个伪君子。
    王静回去就把刚才的事给厂长说了，厂长说：“怎么样，我让你拿上，拿对了吧，我跟你说，越是表面装得正经的人心里越黑，你还年轻，以后要多学着点儿。”厂长这一说，王静就感到了自己的幼稚，同时也从心里佩服厂长的老到、深邃。
    减免税的报告很快批下来了，地税局给王静他们厂减免了税款30万元，王静拿着报告一个劲地感谢老张。老张说：“要求减免税的企业很多，我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在局长那儿给你们厂争取下来的。”王静嘴上说着谢谢，心里却说，还不是因为那一千块钱，要不你能给我们这么使劲吗?
    减免税的报告批下来了之后，厂长也很高兴，王静跟厂长说了对老张这个“假正经”的厌恶，厂长说：“其实，我也不想出这一千块钱，但现在就是这个风气，你想过没有，我们这样做的结果是，付出的少，得到的多，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用南方那笔货款给工人们发工资了。哎，咱厂已经好长时间不发工资了，我对不起工人们呀。”
    王静听了一阵心酸，哎，当个厂长也真是不容易呀，厂里几百号人都冲着他要饭吃，他不这样做能行吗?
    厂长和王静正为减免税这件事高兴着呢，忽然王静接到了老张的电话，老张说，那天由于工作太忙，王静拿走的那个减免税报告，忘了盖一个章，让王静赶快拿回去。
    王静马上向厂长做了汇报，厂长的脸色一下子不好看了，说：“赶快给他拿回去，看他怎么说?”
    王静赶到地税局时，老张正在楼下来回地踱着步，等王静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板着脸说：“你可来了。”然后就从裤兜里掏出了那个信封，很严肃地说：“把这个拿回去，那天我本想给你来着，可是因为事儿多，忘了。”
    王静心里一沉，老张把这钱退回来了，说明是有什么变故了，看来，那个章是盖不成了，减税报告肯定也就黄了，不过既然老张还没说报告的事，她也就装糊涂，她笑着说：“张哥，你别这样客气好不好?我们厂再穷，也能请得起你一顿饭吧?”老张依然板着脸说：“小王，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实话跟你说吧，开始我为什么要你们的钱呢?就是怕你们怀疑我不尽心尽力，现在好了，报告也批下来了，你们的钱也该拿回去了吧?”
    王静说：“你不是说还缺一个章吗?”
    老张就笑了：“缺什么缺?我要不这样说，你能来吗?”
    这是王静第一次看到老张笑，她发现一贯板着脸的老张，笑起来其实挺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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