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长文小小说两篇

    请客
    1986年，孤东会战的时候，我所在的那个作业队就住在一个叫“一棵树”的地方。那地方咋样我就不说了，想想这名字或许你就明白了。没办法啊，石油人似乎总这么倒霉。有时就纳闷了，这石油也真是的，怎么不储藏到城市里去，偏偏就在那沙漠、荒滩上。
    谁知道呢?
    那时候，一棵树没有什么人家，除了参加会战的石油工人外，外地人很少去那里。后来我们就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离我们住地的不远处，还是出现了一家由几间板房构成的小饭店。
    有一天，队上的老范请我去那个饭店喝酒。
    老范那年40多岁，家是西北的，老婆和孩子一直在西北的乡下。老范一年回去探亲一次，住上一个月，就又回来了。每次回来，老范的情绪都不好，好长时间打不起精神。我们就时常笑话他，说他离不开女人。
    老范也不在乎。
    老范说，你们青皮后生知道个啥呀，结了婚的男人谁离得开女人呢，那滋味啊!
    有时，老范太想女人了，工间歇息时，就讲一些黄段子出来。要命的是，讲的时候，老范都是用第一人称，时间长了，我们也不知道他讲的那些段子，哪是真哪是假了。但我们都知道，老范这家伙，老不正经。
　　见老范请我，我当时挺纳闷，心说老范这家伙铁公鸡一个，没见他请过什么人啊。旁边的一个叫猴子的弟兄就冲我挤眼睛，让我只管跟着吃就是了。猴子说，老范在想好事呢。
　　我们就跟着老范去了那家饭店。
    点了几个菜，又要了两瓶酒。酒叫“蓬莱阁”，是当地一家酒厂酿制的。这个酒不贵，几块钱一瓶。但很有度数，纯粹是为我们这些下苦力的人做的一种酒。
    那个饭店里，服务员只有一个，是个年龄不大的丫头，不到20岁的样子。饭店的厨师是个50来岁的中年男人，乍一看像个老头。我觉着，这大概是附近农村的一户人家过来开的饭店。
    猴子就又冲我向那个服务员挤挤眼睛。意思是，老范今天来，就是要打这个女人的主意。
    果然，上菜的工夫，老范就开始左一眼右一眼地看那个服务员，看得直勾勾的。我和猴子见了，就“哈哈”大笑，边笑边开始痛饮起来。时不时的，我还若有其事的大呼小叫着，老范，看啥呢，吃菜，喝酒，你得带着我们喝才是。
    老范就也“嘿嘿”地傻笑着。
    我们觉得这怪有趣的。心说，这很不错，不掏钱，既能喝酒，还能顺便看看小戏，不错。
    几个菜很快就上完了。老范说，姑娘，坐下陪我们一起喝，好吗?
    那天的饭店里，基本上没什么客人。那姑娘扭捏了一下，就坐下了，就真的陪我们一起喝了起来，只不过还没放开，我们喝酒，她喝茶。
    两瓶酒很快就被我们三个人整到肚子里去了。
    猴子就问，老范，你还有节目吗？再不进行可就没时间了。
    老范说，再开一瓶!喝不完带走。
    就又开了一瓶。
    老范你得发言了，要不，你这客请得就亏大了。猴子又忍不住地说道。
　　老范果然就开始了。老范说，姑娘，你长得真漂亮。
　　年轻的服务员看着胡子拉碴的老范夸自己，就觉得有点可笑，就也笑嘻嘻地反问，我漂亮吗？
　　老范说，你当然漂亮，你看你这脸，长得多大方；还有这肩膀，长得多墩实；还有这腿，长得多结实。
　　老范开始向下三路发展了。
　　我就提醒服务员。我说，老范看上你了。我觉得我应该这么说上一句，要不就太对不起老范的酒了。
　　那个服务员就大度地看着我和老范笑。
　　姑娘，我摸摸你的手，能行吗?老范睁着一双喝红了的眼睛望着那个服务员说。
　　服务员不说话，只这么皱着眉傻傻地看着老范。
　　你知道吗，你的背影多像我的闺女啊。老范说。
　　这时，我们便看见那个服务员把椅子向老范的身边挪了挪，老范颤巍巍的手和那个女子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老范的眼睛流出了泪。
　　老范醉了。猴子扭头对我这样解释说。

   侄女向阳
　　我有一个侄女，名字叫向阳。这丫头从小就鬼精鬼精的，聪明得像颗豆儿。只是有一样，家里太穷，向阳的下面还有两个弟弟，这日子过得可就清汤寡水了。这且不说，她那个熊爹也不咋的，一个蹬三轮的，一天下来挣不了几个子儿，却馋酒馋得要命。酒德也很差劲，一喝就醉，一醉就打人，有时，连自己老婆也一起打。一说这些，把人气得够呛。
　　那时，我工作的单位离向阳家不远，向阳就非常喜欢去那里玩。特别是每次无端挨了揍，便总会眼泪汪汪地找我诉苦。
    这里就得顺便把我也吹上两句了。我早些年大学毕业，现在政府机关的一个非常重要却又毫无油水的部门里上班，但这不影响我在他们家的地位。我有时就觉着，十有八九，是向阳他们家把我们机关门口那两个人五人六的家伙，和我联系在了一起，大概是以为他们是用来警卫我的吧。
    向阳一找我告状，我就劝她，我说，你爹就这么个人，他蹬三轮，谁也看不起他，他在外面受了气，只好撒在你们身上。
    我说，你要想以后不受气，就好好学习吧，要不，你爹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我的话吓得向阳一愣一愣的。
    向阳就说，表叔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将来做个你这样的人。
    过了没几年，果然，向阳如愿地考上了大学。
    向阳上大学后，我有点不大喜欢这孩子了。我觉得她太“冲”，一见到我，就和我探讨国家大事，一会儿是海湾战争，一会儿是台海形势，再或者是企业改制、政府机关反腐败等等的问题。我说你一个学生，读你的书就可以了，你咋就那么多事儿。那些事儿轮得着你去操心?向阳就很不高兴，有一次竟然还破天荒地冲我发火。她说，你这是看不起人了表叔，你以为下层老百姓没资格谈这个，以为我们这样的家庭出来的孩子，不配过问天下事对吧？
    向阳说，这是社会的偏见，我就不信这个邪。
    那以后，向阳不再和我讨论国事了。我呢也学会收敛自己，不再刺激她。我想，像向阳那样一种家境出来的孩子，有点自信，有点抱负，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说着，向阳就该大学毕业了。一天，向阳兴冲冲地来找我，她的手上拿着一沓招聘启事。向阳来，是让我替她参谋一下，她应该到一个什么单位谋求未来的事业。我扫了一眼那些用人单位的招聘材料，淡淡地说，哪家都行，只要能进去。向阳看了我一眼，大约是对我的态度有点不甚满意。
    那以后，我便没见到向阳了。又过了两个月，我去她家办事。向阳不在，她妈告诉我，她还在外面天天找着工作。
    再次见到向阳，是毕业半年后的春节了。这时的向阳已经和她妈妈一样，依靠政府每月三百多元的低保金维持生活。我逗她说，侄女最近在哪里发展?她苦笑着说，在养老呢。
    向阳这么说，我才觉得我说的话有点过了，我这个当表叔的不该用这么个口吻和晚辈说话。就问她到底怎么个事。向阳用那种沧海桑田的表情摇了摇头。最后她说，也不能说一个单位都不要，之前两天还找了个单位，人家要她，但她最后却炒了人家。我就让她说细点儿。向阳说，人家问她，关键时候是不是愿意为公司“奉献”一切。她说，自己当时就问是个啥意思。人家说你应该明白。向阳说，我接着就走了，我告诉他们，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向阳问，表叔，同样是一起的同学，别人学习没我好，人家为啥就能出国。
    她妈妈在一边说，人家老子有钱。
    那，同样的学习没我好的，为啥就能进政府机关。
    她妈妈就又在一边说，人家老子有权。
    向阳爹就感觉面子上过不去了，就又开始要瞪眼睛。我就拦住他了。我说，还没开始喝酒呢，你这就醉了?
　　这天的晚饭是在向阳家吃的。吃完饭，我们一起坐着看了一会儿电视。是一个法制节目。电视里，是一组警方打击抢劫团伙的镜头，当被缴获的一沓沓金钱作为特写镜头播放出来时，向阳自言自语地说，这次的冒险如果成功，是否便意味着，这些人从此便能步入这个城市的上流社会呢？
　　向阳说，我们这样的孩子怎么就没有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呢？
　　她说，我很羡慕古人，学得文武艺，便可卖与帝王家；实在不行，也可落草为寇，大碗吃酒、大碗吃肉。而我，只能靠买彩票中奖，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这一回，吓得一愣一愣的，没承想竟是我。

　　
责任编辑   张颐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