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的灵幡(组诗)

刘双红

一棵桑树

桑树喊痛

声音直向我扑来

我来不及躲闪

我没准备躲闪

我愿意接受桑树的忧伤

我愿意被桑树的声音击中

就这样，戏剧性的一幕刹那诞生

桑树啊，难道你患的是心绞疼？

 

看见落日我倍感悲悯

真像我不知多少次看到的

死人下葬的场景

落日像棺材上的太极图

就这么静静地消失

山，我无法回避

那是肃穆的挽帐

云，我无法回避

爆竹溅起红色的悲怆

不可否认，有时有一群鸟飞过

混乱的阵形被怜悯笼罩

这时候，我随着田野下陷

一缕夕烟

如招魂的灵幡

宇宙如一页稿纸写满悼词

有一扇窗户忽隐忽现

像我逃走的速度

 

我的身体长出了呼啸的山风

我的身体长出了呼啸的山风

它呼呼地吹

世界在轻轻地飘动

血和血发生碰撞

溅起的血花燃烧了我的胸膛

它呼啸的声音像我剧烈的咳嗽

势如破竹  汪洋恣肆

骨头发生潮汐  肌肉出现山崩

 

我的身体长出了呼啸的山风

它曾劳其心志  苦其筋骨

它差一点撞碎在

一个悬崖和狭谷之中

它是溺水的婴孩  折脚的山鹿

它像千年狐仙

终于修成正果

 

我的身体长出了呼啸的山风

现在我已无法控制它的速度

它飞沙走石

让我的心胆肺肠亢奋

它摧枯拉朽

要把我的内部完全刮空

它是我生命的一次叛逆

是我的身体策划的巨大阴谋

 

在一张白纸上行走

伸手不见五指的白纸

我穿着两片树叶走在上面

打开电灯  黑暗

扑面而来

冷飕飕的  像天空

落下的一场黑雪

我分明摸到黑色的脸庞

蒙着比乳汁还要滑的空洞

粉碎的空气  让两片树叶

飘如鬼火

在一张白纸上行走

我小心地扶直一根脊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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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地球学习(组诗)

伊  甸

地

地很大，我们一辈子走不到底

地很小，有时我们找不到一寸立足之地

 

地很硬，炮弹和陨石也钻不进它的心脏

地很软，一缕微风就能吹皱它的肌肤

 

地很强大，全人类的力量也无法推动它一毫米

地很弱小，一只蟑螂也能把它踩在脚下

 

地很老，每走一步都气喘吁吁

地很年轻，随心所欲地发怒，撒娇，做白日梦

 

地爱我们，赐我们花朵，家园和四季的风光

地恨我们，我们逃不出洪水，荒原和毒蛇的包围

 

地像宝贝一样托起我们

也能把我们当废物一样扔掉

 

风的说话方式

风在树叶上沙沙沙地说话

悄声细语，像一个倾诉衷肠的女孩

 

风在旗帜上哗啦啦地说话

仿佛它也是旗帜，要号令天下

 

风在旷野上无所顾忌地嗥叫

比狮子更威风，比狼更凶狠

 

风在草丛里无声地滑行

像一条狡猾的眼镜蛇，等待着一跃而起

 

吊兰

弱不禁风的吊兰熬过了冬天

就像一个娇弱的女子从强盗手中逃脱

她仍然是娇弱的，她从来不是英雄

庇护她的人也不是英雄

但一棵娇弱的吊兰

使遇见她的懦夫不再是懦夫

一棵娇弱的吊兰

她的娇弱是全世界男人的珍宝

 

过去的一年

过去的一年我所做的

就是以前做过的，现在还在做的

日复一日，我的血液在渐渐冷下来

看着四季更替和人世兴衰

就像看一片被风绑架的纸

着急有什么用？不着急又有什么用？

河流仍然会冰冻，树叶仍然会

一张张飘零，广场上仍然看不到鸽子

所有的树林里只剩下

麻雀的聒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它叫得多烦人啊！

过去的一年我所做的就是

忍受，忍受，忍受

我怕一年年忍下去

我也会变作一只麻雀

厚颜无耻地叫，叫，叫……

 

转山

向地球学习———我替沉默的转山者

说出这个秘密。我们在地球的转动中

得到了阳光、四季和许多奇迹

除了死亡，一切都来自旋转

但我们总以为，地球在转

就是我们在转。渐渐逼近的荒凉中

我们逃———向远处逃，向高处逃

 

一座比白云更高的雪山

———他就是神，他的头颅转动着

不断地说着圣洁而神秘的语言

只有转山者才能听懂

他看他们时，目光是慈爱的

他看我时，目光是严厉的

我没有资格转山———我的灵魂太轻

走一步就会飘浮起来

 

我把冰、石头和猛兽的遗骨

一块一块塞进自己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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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电了多好

张露群

停电了多好

夜晚一下子安静下来

豌豆花一样的女儿从十岁开始倒退着

一岁一岁依偎在我身边

柔嫩的小脸在摇曳的烛光中

开放成明媚的花朵

我把她栽进记忆的土壤

用爱的泪水浇灌一生的鲜活

 

妻子开始织那件织了多年的毛衣

线团上的灰尘

日子一样层层剥落

一种类似于纺车的声音

让坚硬的城市变成了母亲

 

停电了多好

无论电给了人们多少好处

我再也不想交出这个夜晚

风撩开窗帘

对面楼上的烛光近在咫尺

月光被苍穹洗得雪白

曾经陌生的人

都成了这个夜晚的兄弟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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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粗硬的老檀木（外一首）

王玉清

明天，我将长成粗硬的老檀木

在山冈，雨水淋湿了，铁锈般黑着

我将高于草丛，孤伶的影子也是黑的

其奈我何啊，你看我怎样坚实自我！

 

明天，你将发现我没有痛苦

你一直限制我在尺幅之地。风缠绕我

雾模糊我。我还是我，偏僻之处的我

你编排的命运，我挺直了承受，没有痛苦

 

明天你看到一棵檀木的静穆

像冰冷的石头，你当然更气愤了

你越气愤，我越要长成你抗不动的老檀木

 

默念瓦片

所有的昔日，已成一泓深潭

你与那么多人聚聚散散

踏歌来去，热闹非凡

影度潭面，直至看不见———

 

它成了空潭

 

可谁能举起它摇晃，让人听风

你昔日擦过那么多水漂的

瓦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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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上的大地

郑万明

我的心上有一个大地

丰收的鞭子打在大地的背上

大地上飞舞着镰刀  麻雀

和庄稼的翅膀

大地上犁铧翻开的土里埋着

三个牧羊人的身世

和两场雨水中跑散的墓地

 

大地上荞麦染红的婚事

颠簸在泪水模糊的山路上

对面坡地：兰花花打开的一罐秦腔

一半忧伤  一半阳光

 

我心上的大地只有村庄一样大

养我的村庄只有巴掌一样大

夜半  我把巴掌贴在胸上

听见心跳的村庄

在散淡的炊烟中迎来

一场大雪

那大雪又落在我的心上

一半温暖  一半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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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水杯
东方惠

一只水杯，在我的手中

静静的，不知它在想些什么

不知它的静，与我内心的静

中间能有多大的距离

 

我斟满一杯热水，然后

感受杯的温度，就像感受

自己经受激励之后的温度

水杯的满足，和我内心的满足

其实都是一种感觉，只是水杯

不像我，它不善于表达

默默承受是它的风格

 

一只水杯和一个人的经历

一生都是得与失的经历

但我更敬重于水杯

它不善张扬，它在平静中

打发自己的每一寸时光

 

责任编辑   白连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