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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逃逸[中篇小说](3)

(2006-10-28 09:58:04)

6
自从搬了家,唐姝卓过得很清静,也很惬意。有课就走到学校去,权当闲庭信步,踏雪寻梅,悠哉游哉,甚是惬意;没课时就赖赖床,爬起来再看看书写写文章,早在酝酿中的两篇论文都赶出来了,寄到专业杂志社去,很快有了反聩,都夸不错,尽快排发。关键是,她耳边终于少了老父老母不厌其烦的唠叨。一周里,她回两次家,周三午后一次,吃完晚饭回来;周六或周日再一次,在家陪老人们待上半天,也是晚间回来。只要回到家,老父老母自然都要问到欧阳博,小博有电话没?小博在国外还适应吧?也不知从哪天起,老父老母一起改叫欧阳博为小博,他们叫得亲切,却不知引出女儿心中的多少惆怅与酸楚。唐姝卓每次都从容平静地敷衍搪塞过去了,有时还将电脑打开,让老人们看欧阳博通过电子信箱发来的邮件,上面是一定有问候二位老人的话语的,那问候一定很得体也很亲切,宛若家人,能让两位老人很是高兴一阵子。可他们哪里知道,学校又给唐姝卓在新家配了一台电脑,家里的这台才没搬走,一个现代博士在网络上玩玩自编自导又自演的双簧把戏,善意地欺骗一下至爱亲朋,岂不是易如反掌?只是春节前的那一次,父亲突然说,前两天我跟你妈去家乐福,打出租时怎么看那司机特别像小博呢?母亲也说,那天就是因为我走慢了点,你爸这个埋怨呀,哼,好像真是小博似的,想女婿走火入魔了吧?唐姝卓心里有数,脸上却淡漠,说世上长得相像的人多了,我有一个学生还说我特像他的小姨呢。很轻巧地便把浮在老人们心头的一片疑云拂走了。
关于搬出来独住,唐姝卓知道自己做得近乎绝情。房门钥匙刚到手,老爸老妈陪她来看过房子。妈妈很惊喜,说这么大的房子呀,咱把那边的房子卖了吧,一家人住在一起宽宽敞敞,也好有个照应。唐姝卓说,那就都搬过来吧,但那边的房子千万别卖,欧阳博说过,这些年他自己独睡惯了,想自己有个书房,在里面架张床就行。爸爸急给妈妈使眼色,说愿意来你来,我可不来,我还舍不得那些街坊邻居呢,早晚出去散步也好有人说说话,人熟是宝啊。唐姝卓知道世界上最真心爱着疼着自己的就是老爸老妈了,但她怕的也是最亲最近的人再在身边絮叨,司马博充其量只是远方天边一片绚丽的晚霞,夜幕一降,说没也就没了,了无踪迹,到那时,老爸老妈的絮叨与聒噪则一定会变本加厉,而且还会或怨或骂,无休无止地将司马博挂在嘴上,此时不逃将出去,那就永无宁日了。
这些年,唐姝卓一直是爸妈最听话也最引为骄傲的经典好女孩。送她去大学,并替她将一切安顿好,临分手的时候,爸爸再一次重复他的叮嘱,说读书就读书,啥也不要想,处男朋友是毕业后参加工作的事。妈妈也说,这种事粘上了,最后吃亏的肯定是女孩,毕业时男孩子说拜拜就拜拜了,女孩子的后悔药可吃不起,怕往后连搞对象都难了。那时的唐姝卓还很迷信爸爸妈妈,一个是中学老师,一个是小学老师,都是传道授业解惑之人,他们说出的道理肯定不会错。所以在读大学的四年里,唐姝卓不知撕掉了多少男同学以各种方式传递给她的书信纸条,更没有奔赴任何一次约会。她给自己定下的信条或曰铁律是,没有充分说得出去的理由,绝不和任何男子单独在一起。在大学里,她获得的绰号叫“冰糖(唐)”。“冰糖”以心无旁骛的出色成绩被保送留校读上了硕博连读。在读研的第一年,父母建议她可以谈男朋友了,可她却要调整心态,那些已熟知她的同学们也要调整心态,任何一个平时不苟言笑举止严谨的女孩子也不会在一天早晨醒来,就变成了嘻嘻哈哈风风火火的憨大姐。而这年月,那些外表憨纯的女孩子往往比谦谦淑女更讨男士们喜欢。唐姝卓也曾陆续和几个男士谈了一段时间,但分手的原因竟惊人地相似,文雅一些的说,你太完美了,我自惭形秽;通俗的则说,两口子讲般配,一个人高攀一阵子容易,高攀一辈子难,咱们还是做个朋友吧。唐姝卓明白这都是客气话,客气背后肯定还有理由,许多男女朋友认识不久便搬到一起同居了,而她当着别人面跟男朋友拉拉手都如窃如盗,更别说主动讨乖亲热了。为这事,她曾一次次自责,也曾一次次暗下决心,可事一临头,她便放不开了,其实也不会。是否自己真是出窑的砖,定型了呢?为这事,她曾“恨”老爸老妈,又恨自己,她常常暗自叹息,一个经典的淑女小舟,在婚姻问题上可能注定要被与时俱进的社会洪流推弃在岸边了。
除夕夜,唐姝卓犹豫了又犹豫,还是给司马博发去了一条短信,“真诚地祝福你快乐平安!”司马博也很快回了信息,“山羊把大象介绍给蚊子,并把大象带到蚊子家相亲。蚊子妈说:儿呀,我们可连订婚戒指都送不起啊!借此小笑话祝大博士春节快乐!”唐姝卓看着信息,笑了,心里生出一些感动,也由此越发对这个的哥刮目相看,看来他不光善良勤快,还不缺智慧,情商也甚高。这是个现成的段子,他改造了,改造得很是巧妙,不动声色地隐含寓托了许多东西。他要是进过大学校门,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这期间,学校的同事又介绍了两位男士,唐姝卓都去见过面。过后,介绍人委婉地传过话来,竟还是那番让人烦不胜烦的话,一个说嫌你学历太高,他自己先矮了身子;另一个说,他还是希望找一个小几岁的女孩才会更有感觉。倒是都顾及了她的自尊与体面,唐姝卓听了,只应了一声麻烦您了,便走开了。
九九回春。草绿了,花开了,春天的脚步一步步快起来。北方春天的气温是大起大落的,南来的暖流气团和北来的干冷寒风在这里纠缠厮拼,昨天时髦姑娘可能已穿起了连衣裤,今早出门就要重新套上毛衫了。二八月,乱穿衣,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春天里风和日丽的一天,唐姝卓也穿上了长裙短衫。可那天夜里,她突然闹起肚子疼,是小腹,好像肚里的肠子被撕扯,疼得她在床上打滚,脑门上大汗淋漓。以前也疼过,每月都有那么几天,都在月经将来之前,她知道这叫痛经,并不是每个女人都受这种折磨。以前吃点药,揉一揉,忍两天就过去了,哪像这次这般疼痛难忍啊!她抓起话筒,想叫老爸老妈过来,可键子按了两下,又放下了。他们来了又能怎么样?这个毛病,以前他们也不是不知道,来了也不过陪着叹叹气。再说夜已深了,就让他们睡个好觉吧。可小腹仍是疼,而且越发凶猛了,好似插进了一把钢刀,还在里面胡乱地绞。唐姝卓还想到一些人,有同事,也有老同学,甚至还有她的学生。可这种事,男士不便张口,深更半夜的,女人出门也不方便。自然而然的,她想到了司马博,这种时候,他一定还在车上满城转,叫他来,只说自己害病,或让他送医院,或有个人陪在身边递递毛巾,不过再给他些钱或礼物就是了。
电话打出去,唐姝卓疼得无心去找衣服,便将搭在床边的连衣裙和短衫又穿上了。司马博很快赶来,见她抱着肚子挣扎着开了房门,又见她满面灰青汗水如洗的病态,先就吃了一惊。他说,病了吧?我这就送你去医院。唐姝卓摇头,说不用,我再挺挺,我挺得住。司马博说,病成这样你还挺什么?走,这就走。
司马博一路疾行,又扶她进了医院的急诊室。急诊的病人不多,值班的医生是男的,年过半百,睡眼惺忪地从另一房间赶过来,先扫了司马博一眼,问他是你什么人?唐姝卓说,是我……弟弟。医生冷冷地说,你把病人扶到诊床上,然后去外面等。司马博便依着吩咐,退到门外去了。
医生的手按在了只隔了一层裙布的小腹上,问是这里吗?唐姝卓嗯了一声。吐了和泻了吗?没有。晚上吃了什么?这跟吃的……没关系。以前也疼过吗?疼过,每月都疼上几天。你还没结婚吧?是。医生托着她的肩头,将她扶起来,然后坐回桌前,说你不懂这叫痛经吗?我只能给你开点止疼的药,别的办法,就是华佗来了也没办法。唐姝卓说,我家里有药,吃了,可还是疼。以前怎么从来没这么疼过?医生说,以前疼痛的程度也不一样吧?这里的因素很多,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以后你去请教妇科医生吧。
诊室的门是大开着的,司马博就站在门外,这些对话他都听到了,一听也就明白了,一颗替唐姝卓悬着的心顿时就落了下去,不由还暗自好笑,妈个大博士,书念多了真是蠢啊,连痛经都不懂吗?早说了也就犯不上跑到这儿来瞎子点灯,脱裤子放屁了。苏晓玲说她早些年也犯过这毛病,可自从跟他好上了,毛病也就成见了太阳的积雪,说化就化了。转而他又想到刚进诊室时大夫的问话上,大博士怎么说我是她的弟弟,而没明说是出租车司机呢?是怕掉了她的什么价吗?
司马博重将唐姝卓送回家里。唐姝卓仍是疼,抱着肚子哎哟,甚至把枕巾塞进嘴里咬着。司马博好为难,走也不是,留下又一无所用。他想起苏晓玲说过的话,以前肚子疼,就让她妈揉,多少能觉得好一点。他便说,你自个儿揉揉。其实唐姝卓的手一直没离开过肚子,她说,肚子疼得……想揉都……使不上劲了。司马博怔怔神,又往四处看了看,乍着胆子说,那我……替你……揉揉?可四处又有什么呢?这是个独身女人的家,连窗帘都密密地拉合着。他没有听到唐姝卓的回答,却看到她紧闭了眼睛,躺正了身子,两手也从小腹上离开了。
唐姝卓感受得到那只手掌压在了自己的小腹上,隔着一层裙布,她还感受得到那只手掌有些湿热。手掌在揉动,在加力。腹中的疼痛果然就缓解了许多,已不像先前那样似绞似剜了。以前在家,这个魔鬼如期而至闹起来的时候,妈妈也曾给她揉过,但妈妈的手掌远没有眼下这只手掌有力,更没有这般神奇。唐姝卓的哎哟已改成了小声的呻吟。
唐姝卓的眼睛一直是紧紧闭着的,她不敢睁眼直视对面的那双眼睛。刚才那巨大而尖锐几乎要夺人性命的疼痛,让她几近昏厥,就好像一个人落入滚滚巨流的漩涡中,一根稻草,她也要牢牢地抓在手里。现在,这个人似乎已经脱离了漩涡,但身体仍在那湍流那危险之中,就可以扔掉手中的稻草了吗?这是一个只有两个人的世界,那个凶恶的魔鬼已渐渐离身远去,代之的却是越来越汹涌的羞怯,她不敢直面这个还不算很熟悉的男人,她不知日后将怎样解释今夜发生的事,仅仅再买一件什么东西,就可以回报了吗?唉,就当他是个医生,既让医生给自己看病,还能在乎人家是男是女吗?
唐姝卓因羞怯而不敢睁开眼睛,却过高地估计了这个年轻而健康的男人的自控能力。她只感受着那只湿热的手仍在揉动,却忽略了自己浑圆结实的小腹传达给了那个男性身体一种怎样的信号,更不知司马博已用另只手解开了他的裤带并褪下了他的长裤短裤。当她感觉到那个强壮的男性身体已压到自己身上时,一切都已经晚了。她瞪圆了眼睛,他用双手用力去推那结实的胸脯,她嘴里连说着不要不要。可司马博大喘着粗气,毫不理会她的推阻,一下掀开了她的裙裾,又粗暴地扯下了她的内裤。当感觉到来自身体的另一种胀裂的疼痛时,她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她的引为骄傲也为之悲哀的时代就此结束,彻底结束了。她松开两手,不再挣扎,一任两行泪水长流。
一切很快结束。司马博望着床单上留下的一朵洇红,神情就呆了,两眼就直了。他喃喃着,你……你……
唐姝卓翻过身去,伏在枕上呜呜痛哭。突然,她翻身而起,抡圆了巴掌直打在了司马博的脸颊上。“你滚!”她愤怒地吼着,但那声音并不很大。
司马博像一条丧家的狗,闻声便往外跑。但他很快又意识到自己还赤裸着下体,转身又跑回来,抱起地板上自己的衣物,才又远远滚去。
直至天明,唐姝卓都泡在朔望大潮般的泪水里。她恨这个人面兽心的司马博,他这叫趁人之危,他这叫强暴犯罪!但回过头来细细想想今夜的事情,是不是自己也有责任呢?如果不是自己引狼入室打手机把他叫来,如果自己不同意让他给自己揉肚子,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吗?再细想想刚才那事的过程,如果自己坚拒不从以死抗拼,如果自己放开嗓子大声呼救,他还会这般轻易得手吗?可当时自己都做了什么?只是推,只说不要,那怎能抵挡得住兽性大发的男人?再细想想从去年秋天第一次坐进他的车到请他两次以男友的身份走进家门,再到今天发生的这个事情,自己是不是在潜意识里早就生出了对他的好感?他的相貌,他的身材,他的快乐与善良,他的勤劳与周到,还有……他的名字。如果说让唐姝卓对他最初生出好感的,与其说是他爱听英文歌曲,不如说是看了他的立在汽车驾驶台上那个牌牌上的名字,司马,多么大气,那是只有男人才配的姓氏,还有那个博,恰与自己一生足可炫耀的学位同字。再想想第一次去家“相亲”后,他只留下买衣的费用,却将其余的票子全部奉还,那个行止与气度远不像一个靠出卖辛苦养家糊口的出租车司机。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竟做出今夜这样的事情,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啊!
唐姝卓的肚子不再疼痛,让她意识到这一点,已是她起身扯下床单泡进面盆,并打开蓬头冲洗身体的时候。是什么时候不疼的呢?为什么突然之间说不疼就不疼了呢?她的脑袋木木的胀胀的,一时难寻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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