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镇，是一座天堂（二）

    午夜十二点的镇远古城，有着合度的安然和稍许的活心眼儿。小小奥拓车挂着幽幽的“出租”光牌，从青石板路上碾过去，犹如古时商旅的马队得得踏踏地走过。府城的街铺都打烊了，但政府规定的红灯笼还一串一串挂在河边。靠青龙洞一侧，街灯映着马头墙，一排排像剪纸一般。祝圣桥上还有垂钓的人，穿着露背吊带装的女人挽着她的丈夫数着桥上雕花望柱；夜总会关门了，网吧里还灯光闪烁，烤肉摊的肉香和摊主的吆喝声，从卫城那边传过来；河面安详，不时有不知名的鱼儿搅动一下水面，泛起微弱的白光。

    夜晚，才能发现一座城市的灵魂，镇远古城的灵魂，是如此安逸祥和。天堂之美，是不排拒人性之美的。相反，天堂之美，绝不是神灵圣所之美，她应该是因人性充盈而美的。从夜幕始降临时，我就仔细观察着河边码头、桥上、街上和酒肆里人们举止状态。我反复对比，竟未发现于今已渗透到中国城市生活中的色情、暴力和喧嚣。府城河岸的石栏板，近一公里长，数百块雕版上刻着古今文人们吟颂镇远景色和个人心曲的诗篇，给河上街色增添几分厚重和风雅。

    我已经有好多年不敢在中国的大大小小城市的夜色中漫步了，今夜我安然徜徉在氵舞河边、码头上、长街头。

    氵舞河边的人们收入并不高，但他们吃得不错，穿得也很有风致。女孩子们倒是普遍地身材苗条，中年妇女们不乏丰乳肥臀，且穿着开放入时，可见水陆码头有开放遗风，要不，这么一个大山深处的小镇无论如何也脱不了闭塞的土气的。男士们挺有绅士之风，走在大街上不紧不慢，或开着摩托带着自己的女人兜风，幸福就写在女人们凝脂般的光后背上。街上有无数的旅行社和旅店，却不见多少游客，这不免使人倍感意外。五、六万人的小镇，绝大部分就是本镇长大的居民。说这小镇不是移民城镇吗？数百年来就是由苗族、侗族、汉族等众多民族的人逐渐移居于此形成了这“舟楫尽头”的商埠。如今这舟楫尽头，似乎翻转身来又成了车马尽头，才稳住了城市发展的阵脚，不至被匆匆的现代化之脚步，搅乱了青龙洞下氵舞阳河边的一帘幽梦。

    我曾数次到湘西的凤凰沱江，钢筋混凝土造的洋楼，像锐利的铡刀把木构吊脚楼形成的沱江镇轮廓线斩得七零八落。而氵舞河边的三四层高的临水建筑，全是麻石灰砖砌成的，现代化的欲望依然能被三四层高的屋子上的封火墙严严地封住，这些年建的一些新楼，没有突破这个限度，色彩和形式上均注意了与旧建筑的协调，城市保住了和谐和轮廓线。能保住轮廓线的古城，就一定是一座在新时期能焕发出和谐之美的城市。镇远县委、县政府等诸多政府机构，就处于民居商肆之中，可能是古城保住了古意的重要因素。

    但是，这一回天堂之行，也闻到了一点来自地狱的气息。据闻已有在沿海地区发了财的老板或公司，要来古城投资。准投资者在古城周游一圈，就提出了拆这拆那要圈地皮建大楼、开酒店（难保不成为妓院）、建住宅（供给刺激需求）的宏大计划，以“自由经济”之名诞生的魔鬼，已在氵舞河边游荡，哪一处古迹，将是这个魔鬼的第一顿早餐？

    其实，我们倒是不必惧怕和诅咒那些挟资本而嚣张的力量，而是担心那些文化守护者的力量之脆弱，以及本应成为文化守护制度建设之主力的政府之愚昧；怕的是贪婪的资本和愚昧的政府结盟产生的巨大恶力量，使古文化实体和氛围在瞬间委地化为一缕烟尘。这样的惨刷，上演的太多了，如今仍然在发生。

    镇远，已因其远，暂时避居一隅。于今石屏山外，已闻得到魔笛声声。在离镇远城不到两百公里的荔波，因为入选“南方喀斯特”世界自然遗产名录，而把荔波城的街道开膛破肚，准备“现代化”市政建设，准备迎接如约而至的宾客。镇远，她自古即有多元开放、兼容并包的文化氛围，并表达为优雅动人的城市轮廓线，她在滇楚交界处镇守得住天堂般的景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