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年春节前夕,已在“风筝城”生活十二年的我,携妻将女并收拾好大包小包的粗细年货,提早赶回老家,只为母亲和即将八十八岁高龄的奶奶过上一个团圆年。这早已成了我在外游子每个年根不变的选择。
小脚的奶奶,二十二岁上嫁给了年仅十四岁的爷爷。奶奶是典型的乐天派,与老实木讷的爷爷形成了鲜明反差:奶奶不擅女红不理家务衣食不挑不知烦恼,爷爷则勤垦节俭沉默寡言整日难见笑容。爷爷奶奶一直不象别的老夫老妻,举案齐眉相濡以沫,三餐分桌却难动肝火不起硝烟。生活一直清贫,抚育五女一子,是奶奶一生的成就,虽然我最小的姑姑不幸半途夭折。奶奶与嫁至王家勤劳朴实的母亲也是难以融合,唯独对我这个两辈单传的孙子呵护有加。幼小的我是在奶奶背上开始记忆的。喜欢热闹的奶奶整天和我颠来颠去,听磨坊里马达欢唱,看街头龙灯旱船高跷,蹭场场露天电影......晚上,我就在奶奶温暖的被窝里,做着当军人当司机当邮递员的甜梦,一睡就到大天亮。
我嫩嫩的小脚如奶奶亲手栽下的小槐树,很快接近了窄窄的炕沿。奶奶伤感的看着一床小被在母亲煤油灯下成型,就无可奈何的叹息:“我老了,孙子嫌脏了......”。
步入学堂后的我又为书本中的大千世界所陶醉,好似理所当然冷却了奶奶的被窝,比我小三岁的妹妹就顺理成章爬上了奶奶的后背。只是入夏后每到放学回家,奶奶就站在盛满水的脸盆前,先让我给她搓搓宽厚的脊背,然后逼我脱下背心,撩水给我洗个凉水澡。等深秋叶落时,母亲生怕儿子着凉,站在一旁直撇嘴。奶奶则视而不见,“哗啦啦”继续将水浸湿我的耳根儿、后脑勺。看着爱孙呲牙咧嘴的样子,奶奶总有股说不出的满足感......
上高中时,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所惑,我在家的时间骤短。偶尔掀帘进奶奶屋,就见华发渐稀的她盘坐在窗前炕头,凝望树影斑驳的庭院,仿佛在梳理着一生如麻的旧梦。见到孙子,总是拿出收藏的干鲜果品,管我个够。
浪漫的大学生活转瞬即逝,毕业后以笔为犁的工作很不轻松,仅仅四十公里的家乡也就回的更少了。年迈的奶奶看到孙子领来了漂亮的城市媳妇,而后又抱来了活泼可爱的重孙女,喜悦之情可想而知。但后来爷爷、父亲的相继辞世,给老人晚年生活涂上了无限伤感,舔犊之情也就更加浓烈。我每次短暂回家,奶奶都好象有第六感觉,常常拄杖在大门口翘首期盼。进门后和我没完没了的唠叨如烟往事,不厌其烦的问我在城里蒸馒头还是买馒头吃、来时车里挤不挤?......等我返程时,总要问什么时候再来,可否和媳妇调回家乡工作?对此,我总难以回答,因而增添了许多莫名的惆怅。记得去年夏天一次回家,行动不便的奶奶见我要端盆擦洗,就喃喃的说:“小时候都是我给你洗,今天再让我给你洗一次吧。”
奶奶状如千年古树般的双手,颤微微一次次将水撩在我的背上。我的鼻子一酸,泪水和着清水,滴在盆里,却在我的心海中溅起朵朵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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