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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你,是因为你是我哥。可是,我基本从来没有叫过你哥,我们小的时候常常直呼其名,直到后来长大了,才发现这样叫你,似乎有些不妥,可是,让我舍了名字叫你哥,终是羞赧着不能叫得出口。
哥是长相很酷,头发很短,是那种有棱有角的男孩。他和几个男生在一起,显得格外扎眼,虽说他的话不是很多。哥在小学多耽搁了一年,是因为他的体育非常棒,他的特长就是短跑,在地区比赛中,每次都拿第一。我家柜子上到他上初中那会儿,已经摆了好几只奖杯,尽管那是木头制作的,但在我的心里,含金量却很重。他比我大四岁,就是说他上五年级的时候,我刚好才上一年级,然而他上了两个五年级,就因为他要留下来再为学校争光,现在想起来,不知道校长和他的班主任当时都是怎么想的。他们只知拿名次,不惜耽误别人的学业。
我们的父亲和母亲都是老实巴交的人,没有太多的文化。父亲在老师找去谈过话之后,自然几句话就被说动。这些文化人说起什么事儿来都是头头是道,当即列举出一二三给父亲听。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在某一方面出人头地呢,自然是忙不迭地点头。回头问哥是否愿意留一年,哥只说他喜欢体育。父亲没再说什么,沉默取代了一切。
我那可怜的哥哥就这样硬是在那个五年级多待了一年。我上二年的时候,他还在毕业班里。那会儿我是个黄毛丫头,他们都这样叫我。我那时很丑,没有长开,头发也的确很黄,有点染了色的感觉。他们愿叫就叫吧,和他们简直就是没有共同语言。
天生胆小性格内向的我,就会挨同学欺负。那天我们一组同学乖乖地排着队回家,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有个姓朱的大个子男生,故意给我下绊子。我在他面前跌倒在地,弄得满脸灰土。眼泪刷地下来了,却不敢指责对方。哥就象天兵天将一样,出现在我们的队伍当中。当然,他并没有动手打他,我相信他如果打他的话,他一定会满脸开花,如果添点红彩,定会非常好看。那样,不仅我狠狠地解回恨,同学们也不知要多羡慕我呢,以后看谁再敢惹我。他却只是严厉地用语言教训了他一顿,然后看着我,变换语调轻声说,回家吧。眼见着那个朱姓同学不敢吱一声,心里别提多过瘾。以后,同学们都知道我有个长得帅帅的体育又非常棒的哥,我骄傲得不得了。从此再没人敢欺负我。我象个被人捧着的公主,得意之极,昂首抬头回家。那个男同学蔫蔫地跟在队伍的后面。
有些地方,哥是和我一样的吧。邻居有从远处嫁过来的大嫂,没事和一些闲散的女人们守在街口,手里织着毛衣,或者嘴里嗑着瓜籽。看着过往的熟人,就会开些荤笑话,有时就会招来嘻皮笑脸的谩骂。看见哥过来,她就会试探地说,刘小子越来越帅了啊。哥的身上全是腱子肉,这是因为他常常运动的原因。而且他的面部表情常是严肃的,所以他很招女孩的青睐。他当时听了这话一笑而过。时间长了,她们由试探变成了露骨的语言,她们就会说,刘小子还没媳妇儿吧,我给你介绍一个?保你稀罕。我们屯里的姑娘,个个漂亮,啧啧,那个俊啊。有时候话稍稍过分些。哥的脸就会红了。却不语。
这些闲来无事的女人们,不光开男孩的玩笑,似乎连我这个黄毛丫头的婚事,也早早地被他们牵挂于心。见了她们,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我总是一副看不起她们的样子,一些无聊的女人。而她们竟然敢把某公子强行推销给我!以至于我见了那男孩,一副无奈的模样。眼神相互躲闪着,好象我们已经有了什么把柄握在这些长舌妇的手里。当然,我们从不说话的,这也正是小孩子稍稍懂得了男女性别的差异以后,渐渐疏远的缘故吧,也许不怨那些大婶大嫂的。本来很要好的两个小孩,一旦被大人们起哄,就真的不好意思再玩在一起了。当然这多半是因为她已长大。
哥也长大了,他开始谈恋爱。我那会儿小学刚刚毕业,对什么事情都还处于懵懂状态。只是朦胧记得,县体校欲破例要他。可是由于什么原因没去,至今我也不知晓。最终他考了个不好也不坏的高中。就那样地读着,那会儿我也才上初一。新的生活,让我觉得一切都新鲜。女孩子的初潮如约而至。这时候更懂得羞涩,见了邻人们,更是远远地躲着。我已经厌倦她们叫我是刘家娇小姐的称呼。父母对我们的宠爱,被她们当做笑料,这使我极为厌恶。
那是我小学刚毕业的时候。天热得要命,躲在屋子里,似乎也难以驱走这酷暑。当时有个瘦瘦高高的女孩来我家,哥也站着,她也站着。两个人就那样莫名其妙地站着。我坐在那,本来在写着什么,见他们站着不说话,就觉得空气有点凝重。不知怎么,这一刻就想逃开这地方,似乎这比那炎热的室外,更让人难以接受。我跑出屋子。
他们俩是在校体育队认识的。她对哥一见钟情,硬是把另一个追求哥的女孩吓跑。据说那是一个很温柔的女孩,哥当时就很尴尬。难怪两个人第一次在家里见面,都不言语只顾站着。
从此以后,那女孩就常常来。我知道了她是哥的初中同学,却不同班。这女孩一副张扬的样子,穿得很新潮。那个年代时兴长长的毛线围巾,她用粗粗的针粗粗的线织了两条,看着挂在他们脖子上几乎坠到膝盖的白围巾。心想,好沉啊。他们在一起很快乐。这个时候,哥才上高一,而这女孩已经工作了,初中一毕业,她那会计师父亲就给她找了个不错的工作。她说她不喜欢上学。
哥上学的时候喜欢画画,他画的一幅红梅图至今不忘,那时就挂在他的屋子里,梅枝虬劲有力,而点点梅花却是那般娇艳。
和这样的女孩恋爱,哥也许没有做好思想准备。有一天我和妈正在吃饭,只见哥气哼哼地冲进来,拎起菜刀就往外面跑。妈当时就呆了,趔趄地跟出去。远处有个示威的男子,听说他是从省城来的,是女孩的妈妈托人介绍给女孩的,所谓的门当户对。可是女孩只看上我哥,结果他来挑衅,也许出言不逊。哥被妈哭着拉回去,哥向妈承认错误,说他再也不这样做了。妈她那时候哭得很伤心。这女孩后来成了我嫂子,我实在不该在这里说她什么坏话。其实我坚信她对爱情的执着,就在那个元霄节的晚上,她没有回家。和家里人谎称住在女友家。结果半夜的时候,我们家经历了史无前例的战争。她的父母寻来,其父躲在暗处,其母则在院子里破口大骂。很让我觉得没面子。而哥女友把鞋带勒在脖子上。那一刻,乱成一团。
她的父母无法拆散他们,似乎他们如此这般的阻挠,反而坚定了她爱他一生的信心。或者说人都有种叛逆的思想,有的人就喜欢逆着做事。她看上去总是很轻闲,好象不用时时上班,我觉得不可思议,整天粘着哥,使哥一次又一次地丢掉工作。常常的,只要我放学回来,就见他们成双成对地躲在家里。我就有些反感她,那时候我俩吵过架,仅仅因为我的门关重了,她就说成是我摔她。父亲很为难地训我,长那么大,从来没挨过说的。心里很委屈。于是有段日子我们三个人都很僵。
话说回来,她的父母一直不同意让他们结婚,他们也就不敢提结婚的事,可是她是要结婚的,哪个女人不想和自己心爱的男人长期厮守在一起呢。于是有一天,她对我老实巴交的父母说,她家人同意他们结婚,日子都订下了。父亲成天看他们在一起,也是一个愁字了得。现在终于可以办了他们的大事。于是父亲说,那双方亲家见个面吧。哥女友有点惊恐,急说,她父母说不用了。
我们的父母一辈子都是老实巴交的。相信了她的鬼话。新房,家具,所有该置办的,他们都尽力而为。大喜的日子定在星期天,星期六我们家就开始忙开了,很热闹的场面,然而晚上,邻人跑来说,新房里的新媳妇怎么在哭啊!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在我们家乡,正式婚礼的前一天,新娘就不该到婆家来。到此,我们才知道他们根本就没有让女方家人知道。直到现在我都想问哥,是不是当初他也被瞒在其中?
当时有人出主意,派了几个说客,到女方家谈判。终于第二日,她的家人等在未开业的商场门前,买了些日常用品把女儿草草嫁过来。
这个婚算是结了。婚后我们在一个饭桌上没待多久,嫂子就要分家另过。租住的不远,哥也能做到常回家看看。他一直没有固定工作,岳父为他在啤酒厂找个合同工做。哥的笑容本就稀少,从此以后,不知怎么竟然很难看到他的笑。而且笑起来,怎么比哭还别扭?这时我们的关系特别微妙,因为嫂子婚前常在我家,我们免不了小吵,我们是各自家里唯一的女儿,总想事事在人上头,闹过几次不块。在她面前,哥似捧月般,也就冷落了我,而且小的时候我和哥直呼其名,现在,更是张不开口叫哥。而他则一如既往,只要一张嘴就会嘱咐我好好学习。
那天晚上哥要去送货,是去很远的地方。其实那天不是他当班,被替的人临时有事。临走的那个下午他回家来看了看,妈留他在家吃饭,他说回去吃,她们娘俩不在,还有碗剩饭,不吃就可惜了。我们有段日子不说话了,就是因为和嫂子吵架,她不知怎么老是挑我的毛病。这样哥和我自然也有了些许生分。这次见哥回来,我一副手足无措的感觉,就把双手泡在水盆里,擦了香皂拼命地搓。他到屋里转了一圈,我的余光也追随着他,待他回到厨房,见我仍然不停地在水里搓着,他似有话要说,徘徊了一会儿,却终是没有说出口。
第二天早上,雨后的天气格外清朗,可是我们等来了一个坏消息。哥遭遇了车祸,他们雨后驾驶的东风车,栽进沟里,油箱爆炸。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出来。我哭得一塌糊涂。难怪昨天他走的时候,欲言又止,他是要说什么呢?此时他的女儿刚刚照过百天像,照片都还没有取回来。
送他时,本来晴好的天,忽然泼瓢大雨下个不止。哥穿戴整齐地躺在那,我的泪挡不住地跑出来。而他的妻子竟然捂着口罩,被几个人拉扯着,似乎别人不拉扯她就会扑到哥身上。他们距离这边很远,远的我看不清她的面孔,她象个剪影在那里挣扎。
这里会有难以消化的病菌吗!他们曾经多么的相爱,可是她的老公在离开她的时候,见到的只是一个戴着口罩的老婆。22岁的哥就这样走了。送走哥,我们举家搬迁。
哥,妹真想问你,有人欺负我的时候,你还帮我吗?说话呀。
2005-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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