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力娇凭借三十年如一日的对文字的深情，对小小说的热爱，对人性善美的执着在中国小小说界获得一席之地并熠熠生辉。乍读她的小小说，结局总是让人感到似懂非懂，细细品味却发现寥寥数语已带来猛虎细嗅蔷薇的灵韵。接下来本文将从叙事手法、表达内容、文化核心等三个角度展开，钩沉探赜，索隐发微，层层深入的分析陈力娇小小说这种特色结局的成因。

一、 春秋笔法

小小说因其文本基本属性即篇幅的限制，作家必须要使尽浑身解数在螺蛳壳里做道场，于是不少人舍本逐末陷入为了手法而叙事的怪圈。棋布星陈的技巧展示简直成了模板的罗列，因而丧失了小小说的趣味性，可读性的功能追求，更是在有限的篇幅内无法表述广幅的内涵而彻底丧失其价值。虽然陈力娇在京沪两地的顶级文学殿堂进修过，对现代派理论技法信手拈来，但她结局的奥妙绝不在于先锋和现代，她不屑于玩弄花里胡哨的叙事技巧，而更倾向古典传统的春秋笔法。   

格非在他的《小说叙事研究》中指出“高明的作家懂得节制，同样地亦不会过分依赖悬念、戏剧性的故事转折和种种叙事的技巧。他们不会让读者轻易获得满足，而是尽可能地推延故事高潮的来临。”^【1】节制的陈力娇恰恰是喜欢厚积薄发，将高潮一再延迟，文中处处埋藏伏笔再在结局出其不意的点燃，石破天惊。高潮的到来伴随着故事的戛然而止，云淡风轻间拨云见日，却引得读者澎湃的思潮如惊涛拍岸荡漾不息。所谓言有尽而意无穷，可见一斑。读者总是会投入到她行云流水的叙述中，但当你的思绪像一股涓涓细流汇入她的河床，那么你可就来到陈力娇的世界了，她不会告诉你前方有断崖。但这断崖式结局却不会给人奇崛生硬之感，因为路途中早有凹凸不平的地势或小小的风吹草动暗示了未知的终点。

如果陈力娇的小小说在叙事手法上只做到这些，仅够她成为一名合格的作家却不能使她脱颖而出。陈力娇小小说叙事的最大特色在于其运用得炉火纯青的春秋笔法，这使其作品藏露有致，虚实相生，点墨之间将含藏之美发挥得淋漓尽致。《神秘护送》故事结尾纸蝴蝶将飞入他的怀抱开出血色的花即暗示了女人的复仇，精致的文字下白蝴蝶从书中呼之欲出，刹那间女人的身份和目的也从读者口中呼之欲出。可陈力娇自始至终并没有明确表示过女人的身份，读者根据自己对于文本的理解去填补空白，联想或想象出这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结局。《树上的糠窝头》读者从惊鸿一瞥的红发带以及不知何时躺进坑内的老支书得知最终马牵牛挖的坑一个埋了他饿死的娘，一个埋了快病死的老支书，但显然马牵牛对此毫不知情甚至不知道他爱吃槺窝头的娘已经死了。读者的知与马牵牛的不知碰撞出巨大的悲哀，让人不禁为了隐隐抓住的真相而窒息。若是你足够细心，甚至能推断出更多令人心碎的事实，引导你追寻这不写之写背后隐藏的深层含义。《也是母亲》最后捷足先登的人是谁呢，通过全文我们很容易猜到是那位一直在帮助“我”稳定高考前心态的好友妈妈刘阿姨，另一位母亲的睿智与润物细无声的爱便也尽在这不言中了。

陈力娇运用春秋笔法作为媒介将那只笔递到读者手中，她将填补不定点的权力手把手交给你，这个过程本身就很暧昧，因为个体经验的不同，能想象出的结局内涵是不一样的，各种细节增删各种感受略微差异各种理解出入，都是构成结局的朦胧模糊的部分。这样的不确定性，也就给想象出的结局增添了无限的可能，解释理解的空间和余地更大，无形中增大了小小说文本的容量。然而，你别忘了你在她的世界，她的手中始终牵着那根线使你这条细流不至于奔腾到其他的岔路口，而一路上被她引领着欣赏着她期望你领略的风景。于是在这亦虚亦实平衡下，在理性与感性的博弈中，结局艺术空间的拓展达到了最大化。

二、 镜花水月

结局让人似懂非懂并不仅仅是作者使用叙事手法的功劳，还要注意到读者的主观意识与小小说情节内容的抵牾。所谓不懂，实质是读者面对理想主义价值被冲击，浪漫主义色彩被剥夺，古典诗性想象被摒弃，下意识的不愿意接受这些看似与自己道德观冲突的结局。陈力娇不是赞歌式作家，她的溪流有她自己的想法，并不会如百川归海汇入传统道德伦理之洪流，而是蜿蜒淌过人世间各个角落，润泽那一片片没有被开垦、被发现、被注意却现实存在的干涸土地。陈力娇笔下世俗男女，俗世情感的结局很少有像我们自小习得的，接触的，被教育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白头偕老团圆美满。她热衷并擅长写琐碎庸俗的日常生活，以其对生活现实和生命出色的感受力，轻易便将爱情婚姻从理想的神坛拉回到平民世俗化的生活中。

当爱情的真相落地，婚姻虚伪的面纱被揭开，陈力娇毫不矫作的让读者发现一切只不过是现实生活本身的附丽。她深刻的诉说人生八苦在爱情中的展现，《我走近你别害怕》的“求不得”，程甫到生命最后都不能释怀单恋的古印妮，每天晚上假装和她打电话，可是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殒落》中多媛和巴马的“爱别离”，相爱却不能相守，因为人活在世上不是只有爱情，除了爱情还有亲情、责任等等，爱情太美太脆弱，当其因生活不再纯粹，也就不再是真爱了。《术前》与《情囚》都刻画了“怨憎会”的夫妻，爱情让人不疯魔不成活，婚姻中的怨偶彼此折磨，但好歹作者还是给予那些爱着的人们一个光明的尾巴，父亲术前找真爱告别，小蜜帮助母亲找到真正的爱人逃离养父。她冷峻揭露饮食男女婚姻中的尔虞我诈，《鱼钓》妻子和丈夫各怀鬼胎，妻子甚至为了钱使计给予出轨的丈夫一臂之力继续他的婚外恋。她在《你到底爱我不爱》中指明女人在爱情中需要保持清醒，维持自己的自尊与骄傲，拥有独立的生命内核。她更是借《奇特的酒吧》中人物之口以近乎布道的口吻说明爱情的道理，欢乐时不珍惜失去方追悔莫及。（接下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