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图书馆学家、目录学家、历史地理学家、中国档案学奠基人周连宽教授的夫人郑兰师母于12月1日无疾而终，享年98岁（生于1909年2月22日）。今天下午3点，郑兰师母告别仪式在广州银河公墓6号告别厅举行。我和老系主任谭祥金教授、老馆长赵燕群研究馆员、老系办公室主任何其隽、周老的关门弟子肖永英、张俊滨等一同前去参加告别仪式。这是我本学期以来第六次前往广州银河公墓参加告别仪式，每一次参加告别仪式，除了悲伤以外，更多的是人生感悟和思念。

       郑兰师母98岁寿终正寝，按照中国的传统属于白喜，因而我的思念也多了几分。我认识周老和郑兰师母起自1986年毕业分配到中山大学图书馆学系任教之时，那时，周老是我系的两个硕士生导师之一（周老自1980年起开始招收首届图书馆学专业硕士生，是全国最早的图书馆学专业硕士生导师之一），因为担任系研究生秘书的缘故，我时常要去上门服务，所以与周老的接触相对比较多。1994年广东省高校图工委创办《高校文献信息学刊》，主编赵燕群馆长嘱我写一篇有关周老的文章发在创刊号上，我以三天的工夫写了近万言的《周连宽先生生平及其学术贡献简述》。文章发表以后，郑兰师母甚为欣慰，并对我说：与周老一起生活了半个多世纪，还不知道周老有那么多的有趣的故事。周老本人也笑得合不拢嘴，当然对于我是如何知道他过去的故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其实，我当时不过是玩了一点小花招，那就是以党员的身份去查了周老的个人档案。令人惊奇的是，周老的那些本该剔除的档案内的黑材料竟然漏网了，全部保存在那里，整个案卷差不多都是周老在历次运动中挨整时写下的交代材料，坦白而真实，没有丝毫戏言！这些材料在当时是批判的好靶子，可是放到现在却完整地展现了一代学人的丰功伟绩和趣味人生。从此以后，郑兰师母对我别有一份情感。

       周老退休早（1989年）工资不高，郑兰师母长期没有工作，所以到了1990年代物价飞涨以后，生活日渐困顿。起初，谭祥金教授做系主任时常以虚列课程的方式给周老一些生活补助，待到我做系主任时此法已经有些不好使，于是，我只好采取逢年过节专门发放特别慰问金的方式暗中予以周济。此事被个别老年教师发现以后，曾把我告到纪律检查委员会，说我一手遮天，滥用教师酬金。为此，我大为光火，并曾对此人说：如果你到80多岁时有周老一半的学术成就，我就给你发双倍的补助。当然，我是不会去改正我的这个错误的，即使是我后来没有做系主任，我在做馆长时仍然在坚持我的这个错误，因为周老在图书馆也干了30年——受尽冤屈和百折不挠的30年，一个旧时代著名教授在新时代的坎坷30年。关于周老，著名的历史学家姜伯勤教授曾对我说：中大是个藏龙卧虎之地，在康乐园内，他最佩服的两位“不著名”的教授之一就是周老，如果没有周老的全力支持，史学大师陈寅恪在中大最后20年的成就将难以想象。周老是陈寅恪教授亲自选定的助手，为此学校专门将周老从校图书馆调到历史系资料室担任主任，终日为陈寅恪教授收集整理所需资料。尽管如此，周老从不邀功请赏，以至于很多人并不知情。这就是我们德高望重的周老！

       1998年，周老去世（享年94岁）后，郑兰师母的生活更加艰辛，我的工作太忙，也只能在教师节和春节去拜访，顺便给予一些力所能及的个人照顾，以尽后学对周老的一点敬意。郑兰师母出身于浙江的名门，颇具名门风范，每年春节必定会到我家中来回访，并专门置备贺年糖果，平时则会带来一些生活用品之类的礼物，常常令我惭愧不已。她每次来我家基本上是在周末上午8点左右，上五层楼大概要花一二十分钟的时间，一坐下来就会谈到中午1点左右，直到把想讲的话差不多都讲完了才高兴地回去，并坚决不在我家吃饭。说是交谈，其实基本上一直是她在讲她与周老的故事，我只是偶尔应答一两声而已。听着她一次又一次地复述我早已熟悉的故事，看着她欣慰的笑容，感受着师母对周老一生的深情与恩爱，我心里总有着说不出的高兴。有时内子也会说从没有见过我这么有耐心。我回答说：洗耳恭听长辈的倾诉是对长辈最大的尊重和慰籍。我相信在这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师母都会感到非常快乐，我也会感同身受。

       再后来，我搬到了八楼，我坚决不允许任何人告诉师母我的住址，以免她老人家再受上楼之苦，尽管如此，每年春节时，师母仍然是会致电问候。一位年逾九旬的长者这样厚待我这位不惑之年的年轻人，这无时无刻不令我感动。因为师母对周老的悉心照顾，周老才度过了中年以后最艰难的岁月，她的勤俭持家、豁达乐观和慈祥仁爱，一直令众人称颂。我景仰我们敬爱的师母！

       如今，郑兰师母走了，留给我无穷无尽的思念。周老和师母生前曾执意将周老在抗战胜利后担任上海市立图书馆馆长时在苏杭购置的一方端砚馈赠与我，以做永恒的纪念。周老去世以后，周老的公子又决意将周老的相关文字赠送中大图书馆收藏。这些都成了我们对周老和师母的永恒纪念。

       郑兰师母，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