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雨,寒凛味道,适合煮茶读书。买的一小包陈年老白茶,是在一家小器皿铺偶遇,尝了一口,余味不错。茶不在贵贱,在于喝到的那一刻,口味亲切,像旧衣裳和老友。欣于所遇,散买了一小包,不喜欢一次买很多,少少买好好品,才是惜物吧,真正的惜物不过是物尽其用,恰到好处,人和物彼此有相敬和相知。窗外冷雨落,用烛炉煮老白茶加陈皮,煮久有药香味,这种味比较适合秋冬季。风大,雨被刮成细丝漫天飞,树随之起舞,一派萧瑟。寒雨天,白茶握手,热滚滚,看书看雨,皆是岁末的暖。黄昏,雨过天晴,西边天际光线变幻,如水墨画涂抹,冬夜降临。
岁末,总渴望那点热乎。某天晚餐:炖一小锅小米山药红枣粥,蒸萝卜丝,胡萝卜青萝卜切丝,加蒜姜油花椒伴匀,蒸一刻钟就好,不变色,口感不错。这是跟妈学的,他们一直习惯吃蒸菜,说是少油好消化,营养也不易流逝;馒头切片用鸡蛋液一滚,放薄油略煎一下,黄灿灿,分外香软。这样的晚餐,暖而简单。人到中年后,反倒蛮喜欢吃面食的,碳水人人谈之色变。倒觉得碳水也分类,看怎么搭配,不能一概而论的。想起读大学时,家住单元楼三楼,那个房子敞透,前后两个大阳台,那是奶奶呆得比较久的地方。那时,家里经常自己做馒头花卷。周末从学校回来,清晨睡在床上,常常听到厨房蒸锅的声响,咕嘟嘟,面香随蒸气弥散,满屋都是。常常沉迷于这样的声响和味道,感受少女时代属于家的安宁,那是一段多么无忧无虑的岁月啊,面香和着清晨的阳光,扑面而来……当时,院里还放露天电影的,记得奶奶喜欢搬张凳坐阳台上看热闹,电影放什么并不重要;还有挑担卖豆腐的,奶奶腿脚不适合上下楼,发明的办法是,用绳子吊一只铝锅,钱装食品袋置铝锅,吊下去,别人再把豆腐放锅里,她用绳拉上来,这个场景,充满生趣,买豆腐也并不是重要的……那似乎是一段阳光灿烂的日子。人的记忆也是很奇怪,画面感特别强,人的样子反倒是模糊了。那时,每个人好像都是年轻的,父母、奶奶、我自己。那是30年前了。如今,奶奶早已离去,她活到了92岁,不是摔了一跤,可能更长寿,她基本没什么病。父亲家族的女老好像都高龄,老太活到了102岁……父母也步入了高龄,我也是人到中年,早已失去了无忧无虑,人生的滋味变得立体而多重。初心是什么?不是什么都不变,而是变化了以后,能于多层次中更理解那种原始况味,学会接纳和包容,能像珍宝一样保存最重要的东西,去芜存精,并且传承下去。
一本书闲笔写到下雪的冬夜晚餐,足足令人神往:一小锅热米饭,唯一的菜是一碟麻婆豆腐,白豆腐浸豆瓣酱,油辣汁渗透米饭,彼此交融,再搭一壶热茶就好,漫天的雪……多好的搭配,这也是岁末的暖,总让人忽略生之艰难,生起敬意。我们的所言所行所思所想要配得起自然界的馈赠,四季轮转中,生生不息。
晒太阳,是冬天的正经事。喜欢中午前后到空旷的地方晒一把太阳,每天半小时就好,是完完全全无遮挡的晒,背脊微微发热就好,就像冬天的一种天然滋补,顺便闭眼打个盹,一举两得。一株银杏正灿烂,买一只烤红薯,在对面坐下来,烤红薯在阳光下冒热气,银杏一树金,天蓝透;坐户外吃一份豆皮一碗蛋酒,只为阳光正好,早餐也可以成午餐……一个周末中午,妈电话很急切想我去吃饭,本来那天没有过去的打算,但放下电话,想了想,可以改变计划的,“父母呼应勿缓”,不让他们失望。妈家阳光充足,中午我就端着饭碗坐阳台上晒太阳吃饭。妈卤了鸡爪,知道我喜欢这些小零碎,喊我过去吃。我笑,这些东西,都可吃可不吃的。一碗鸡爪还是吃完,没有浪费。饭后,坐妈卧室窗台上接着晒,与他们聊聊闲话,太阳晒得太舒服,总是说着话就困了。他们午睡时间长,我不太习惯白天睡觉,咪了一会儿,掩门离去。
几次路过一家理发店,店主曾经是熟悉的,以前理发店是开在大院里的,小孩从出生开始,头发一直是他理的。记得三四岁,到了剃头的一个反抗期,他每每几句话就安抚得小孩服服帖帖,乖乖让理完。那种一撮毛头、光头、西瓜头、寸头都理过,小孩从小到大,不知在他手上剃了多少次头。他的店一直在大院附近迁移,移到现在这个位置。小孩长大、离家,慢慢就没来了。时代变化及疫情影响,小店生意看得出清淡不少,店里打理从一群人到他一个人,有几次看到他一人坐在里面发呆,或默默吃饭,或坐在邻家小店门口晒太阳,他好像不见老。一个人一个店20年,经历了什么?高光时刻,黯淡时刻,都是会有的吧,每个人的人生不都如此吗?一个小店,其实可以看到时代的变迁。
而我那个幼年时常常理光头的小孩,早已长大离家,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上次见他,是他去北京进行学期实习,已临尾声,我赴京看他。记得那天傍晚,我们本约着在美术馆后街附近吃涮羊肉的,可他临时手上的课题没处理完,到达时已近八点,太晚也吃不下什么了,只能改在一家安静的越南餐厅见面,给他点的越南米粉,加薄肉,青柠,豆芽,清爽好消化,我点的越南滴漏咖啡,蒜香面包,那天恰逢北京变天起风,很冷。室内氛围不错,聊了很多话。想想,他念大学后,我们母子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每次总感觉很多话讲,但真的到一起,想讲的话都忘了,一时不知从哪儿说起,倒是听他讲得多,那天他讲一位高年级学长,刚到北京参加工作,实践动手能力很强,用过硬的专业知识让初次见面的人心服口服,讲得兴奋而佩服。喜欢他讲年轻人的事给我听,讲自己保研的种种经历给我听……饭后,我们一起走到了美术馆前的五四大街,起风,落叶飘飞,街灯晕黄,一路红楼老房多,真有一种老电影的氛围。夜幕下,店铺都已关门,街道清寂无人,我们边走边聊,漫无目的走了很久,风一直刮。一直会记得这个冬夜……
想起前段时间,在书店翻看俄罗斯导演塔可夫斯基拍立得摄影集,他拍过不少家的图片,餐桌、阳光下的花、窗台、爱人、孩子,目光常常停驻,这样的照片才有永恒的意味。家,就是一起吃很多顿饭,哪怕是陋室,只要有人,也有冬天的温暖。不知为何,一直喜欢拍立得的光线,温暖怀旧,人和物,皆有流动的时间感,凝视感。那是留得下来的照片。
冬天,是要体会冷的。降温,下楼跑步,冷冽。跑几圈后,身体慢慢暖和起来,这种过度很舒服。空气清冷,天空钉着几颗星,寒凛凛。这是冬夜,抬头看看屋内的灯光,也是暖的。
喜欢朱自清先生写的“冬天”,煤油炉上炖白水豆腐的冬天,以及结婚生子后,风雪夜归来,一楼厨房窗口灯光下,妻儿三人天真微笑的脸,妻去世后,他说每每冬天,想起这个场景,心里总是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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