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花开的院落
每天清晨来,日暮走。紫禁城每时每刻变幻着的美丽,在许多忙碌的故宫人眼中已逐渐化为习惯与平常。然而,于我却总能生出颇多的感触来。这里的春夏秋冬、阴晴雨雪,都透着一种与别处不同的韵味。
就说这“春”吧,实在是宫中很美的一个季节。当它来临的时候是那麽绚烂而且突然。刚才还低着头,耸着肩,走在冷清空旷的宫苑中,耳边还响着呼呼的风声。只穿过了一道门,却忽然响起了欢快的鸟叫,抬头向四下看去,竟然满眼都是绿色。春天似乎是在一瞬间来到了面前。
各色的树木都吐了新芽,空地上生出无数嫩绿的小草,更有成片的二月兰随风轻轻摇曳,装点着昂然的生机。
二月兰是野生的一种娇嫩柔弱的小花,蓝色的,在北京不多见。据说,原来只有故宫里才有的。虽然未经人特意的呵护照料,却仍然在每年的春天都执着的绽放在紫禁城的草丛中、红墙下。见了它便可确信了春的来临。
不过若论及宫中的花木,最娇艳繁盛的还是当属文华殿前的海棠。二月兰再美,也终究是野花。这些海棠可不同,它们都是几百年前,由各地搜罗来的名贵品种。也是宫廷中的文物,只不过是有生命的。
文华殿区在紫禁城的东南,周围绿树翠竹掩映,是宫中绿化面积最大的一块区域,门前栽种了成片的海棠。每年的四月左右,正是花开的时节。满枝繁盛的花簇,显出皇家的富丽与华贵。而淡粉色的花朵,又透出海棠所特有的清新儒雅。恰合了文华殿的特色。文华殿区是的宫中文化场所,在明清两代是经筵讲学的重要场所。所谓“
经筵”
,就是请来当时的名流大儒专门给皇上办讲座,地点就设在文华殿内。仪式很隆重,规矩也很繁多,充分显示着皇家对文化的尊重。但君臣之礼还是要讲究的,所以讲课时是“学生”坐在宝座上,而“老师”站在书案对面,还要倒着看书,并且手握一根红牙签,随讲随在书上指点字句。上课,皇上会请老师在东配的本仁殿,或西配的集义殿里吃饭。
明代时文华殿后的西北原有一座简陋的小木屋,是在国家有重大灾难的时候,供皇帝修省之用的。明末崇祯年间,边乱、内乱不断。皇帝曾多次来此苦修,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反省来消弭战乱。只可惜明朝大厦将倾,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后来,李自成终于打进了北京,而整个文华殿区也毁于战火,到康熙年间才得以重建。如今想找到小木屋,去凭吊一番已经不能了。更为可惜的是,闯王的军队还将宫中的藏书楼——文渊阁,及阁中收藏的所有珍贵古籍也附之一炬。现在的这座阁楼是乾隆年间,仿照浙江宁波范氏的天一阁重建的,楼分三层,顶覆黑瓦。黑色在五行中属水,因为是藏书的所在,所以要用水镇住。在这里存放了一部共计三万六千册的《四库全书》,这部原版如今藏在台北故宫博物院。我是无缘得见的。但文华殿谁也搬不走,所以闲来无事的时候,我总是爱来这里走走、看看。
虽然没有了浩瀚的经典与博学的鸿儒,然而坐在檐下冰冷的石阶上,仍可以感受到几千年来文化的脉博,带动着我的心在一起跳动。这里实在是个静心读书的好地方。殿外的草地上还有不少石凳,我在无意中发现上面有很多文字,竟都是用废旧的石碑制成的。不辨字迹的便支在下面当腿,清楚一些的则横在上面当面。仔细辨认碑文的内容多是当年的朝臣们上的各类贺表,满是些无聊的阿谀奉承之辞。想来他们无论如何也料不到,这些在灯下绞尽脑汁写成的,曾负载着自己对美好前程无限憧憬的华丽篇章,如今被一个无名小卒坐在了屁股下面。实在是一种莫大的讽刺。这些有辱斯文的狗屁文章,也原该受此嘲弄。故而每每坐在上面便顿时觉得分外的舒坦。
不过最惬意的,还是坐在这里欣赏春日的海棠花。当盛开的时节,远远望去,如天边的红霞。白中透粉的花朵娇艳欲滴,一阵微风拂过,花瓣如雨,纷纷然飘落了一身,此情此景如诗如画,若要点缀人物,自当以荷锄的黛玉、抑或是醉卧的湘云为妙。海棠花在最绚烂那一瞬间凋落,总让人觉得美的有些凄婉。御花园中原也是有海棠的,就在园中的西南角,因而便将旁边的小屋命名为:“绛雪轩”。绛者,红也。红色的雪,这名字取得极美。只是后来,这几株海棠竟被俗艳的太平花代替了,连花名也俗到了家。绛雪轩便名不副实了。所以,如今要赏真正的绛雪,就须到文华殿来,而且当是春天。
看过了海棠花,天气就渐渐的暖起来。五一节一到,故宫便迎来了旅游的旺季。从此每日都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在一片喧闹声中,蝉鸣了,蛙叫了,紫禁城的夏天也来了。
这里的宫殿虽然比一般的房子高许多,但最热的时候还是让人受不了。所以,酷暑中实在难有赏景的好心情。过去的皇家一到此时,也都逃奔承德避暑去了。只留下一些不受宠的妃嫔,和身份低微的宫女太监们守着寂寞的宫苑。
沿着紫禁城的东墙有一溜极小的院子,叫做十三排,屋顶上一个望兽都没有,是等级最低的一种房子。过去专供太监们居住使用。下层太监在宫中的生活很苦。每日担当着各种杂役,稍有不慎,就会受到极严厉的处罚。
嘉庆年间,保和殿的一名太监,用竹棍支窗,随手将削棍的小刀忘在了床上,,结果依持刃入宫律,险些被施以绞刑,后来从轻发落,处以枷号一年,打四十板,罚为下贱差役。
再往南的宫墙之下种着一排垂柳。夏日里,细长的枝条坠满了狭长的绿叶,在宫墙的映衬下分外的俊逸。天气最热的时候,墙边的柳树下还常有习习的小风,所以这里也成了我避暑的宝地。坐在柳荫之下,背倚着宫墙,望着远处耀眼的琉璃瓦顶,往往生出许多感慨。也许几百年前曾有个小太监,也在这样一个午后,坐在这里,遥望着同样一片屋顶,回想着家乡的模样。也许刚刚受了委屈,一个人跑来这里对着宫墙哭诉。也许还有很多也许,就在这午后的柳荫下。
再过些日子,随着几场寒雨,天气渐渐转凉了。秋天,紫禁城收获的季节也到了。文华殿那边的海棠都结了满枝的果子,承乾宫的梨、十三排的柿子,还有各处的红枣、核桃、石榴,都是皇家的名贵品种,味道自然也称得上极品。这其中有一个地方更是不可不去的,里面出产的东西虽不能吃,却更加珍贵。这就是——英华殿。
英华殿在紫禁城的西北,建福宫花园旧址的西边。是一座专门供佛的宫殿。明清两朝,宫中的佛事活动很是繁盛,每年的元旦、皇帝和太后的生日,都要在英华殿举行佛事活动。太后们大都笃信佛法,念经成为每位太后寡居生活的一部分。
明朝万历皇帝的母亲李氏,亲手在英华殿的庭院中栽种了两株菩提树,这两株树是从南海移植过来的。据《菩提子诗序》载后来树长得
“高二丈,枝叶婆娑,下垂着地,盛夏开花,作金黄色,子不于花蒂生,而缀于叶背,秋深叶下,飘扬永巷,却叶受子而念珠出焉。其颗较南产差小,而色黄且润,分瓣之线界作白丝,名曰多宝珠”。
每年结出的许多珍贵的金线菩提子,宫中的人们就用它穿成念珠。而京师民间则将这些菩提子做成的念珠视为珍品。
慈圣太后死后,万历皇帝极为悲痛,在菩提树东北侧的别殿,供奉太后肖像。凡是从这里经过的人,都须屏息静气。每月的初一、十五,万历皇帝就真切的缅怀母亲的恩情。宫中人曾经相传说,慈圣太后是九莲菩萨转世,因此,万历皇帝为母亲敬赠了“九莲菩萨”的尊号。
明宫词有云:双树婆娑荫玉除,九莲菩萨认模糊。英华殿里陪鸾去,采得菩提作念珠。两棵菩提树到了清代,衍成七株。
故宫的冬天是漫长的,也许是宫墙太高的缘故,这里的春天来得似乎比别处晚。所谓的初春在这里也完全是一个时间上的概念,决计找不到半点春的痕迹。一切还都只是冬天的延续:光秃秃的树枝,漠然的寒鸦,冷硬的宫殿,稀疏的游人。这时节原是北京旅游的淡季,也是故宫来人最少的时候。反倒显出一派苍凉寂寞,恰是诗人怀古的最佳时节,只有在这冷峭的严冬,才能真正显出辉煌转为破败的历史沧桑感
常会在冬季时想到徐志摩的那手《残诗》
怨谁?怨谁?
这不是晴天里打雷?
关着,锁上;
赶明儿瓷花砖上堆灰!
别瞧这白石台阶光滑,
赶明儿,唉,
石缝里长草,石板上青青的全是霉!
那廊下的青玉缸里养着鱼,真凤尾,
可还有谁给换水,谁给捞草,谁给喂?
要不了三、五天准翻着白肚鼓着眼,
不浮着死,也就让冰分儿压一个扁!
顶可怜的是那个红嘴绿毛的鹦哥,
让娘娘教得挺乖,会跟着洞箫唱歌,
真娇养惯,喂食一迟,就叫人名骂,
现在,您叫去!就剩空院子给您答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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