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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林》2007年第7期转载文章
旁听
张静
梁思成在老北大开授“中国建筑史”,课讲完了,梁先生说:“为了应付公事,还得考一考,诸位说说怎么考好?”
堂下默然。先生鼓励道:“反正是应付公事,怎么样都可以,说说吧。”
仍然无人应答。梁先生恍然大悟:“请选课的举手。”眼看20多位学生没有一个人举手,先生乐了,向台下作了一个大揖:“原来都是旁听的,谢谢诸位捧场。”一笑而散。
摘自《新民周刊》
人间情分
张曼娟
下着梅雨的季节,令人心浮动,生活烦躁起来。尤其是上下课时,捧抱着大叠教材讲义,站立在潮湿的街头,看着呼啸如流水奔涌的大小车辆,却拦不住一辆出租车;那份狼狈,无由地令人沮丧。
也是在这样绵绵密密、雨势不绝的午后,匆忙地赶赴学校。搭车之前,先寻觅一家书店,影印若干讲义给学生,因为时间的紧迫,我几乎是跑进去的,迅速将原稿递交从未谋面的年轻女店员。
那女孩有一双细白的手掌,铺好原稿,开动机器,她先影印了两张尺寸较小的,而后将两张影印稿并排成一大张。抬起头,她微笑地说:
“这样不必印八十张,只要四十张就够了。好不好?”
我诧异地看着她继续工作,复印机一阵又一阵的光亮闪动里,也诧异地看着她的美丽。
原本,她的五官平凡无奇,然而,此刻当我的心灵完全沉浸在这样宁谧的气氛中,她不再是个平凡女孩。
我看着她仔细地把每一张整齐裁开、叠好,装进袋子,连同原稿还给我。付出双倍劳力,却只换来一半的酬劳,她主动做了,还显得格外光采。
离开的时候,我的脚步缓慢了些。焦躁的感觉,全消散在一位陌生人善意的温柔中。并且发现,即使行走在雨里,也可以是一种自在心情。
第二次去澎湖,不再有亢奋的热烈情绪,反而能在阳光海洋以外,见到更多更好的东西。
望安岛上任意放牧的牛群;刚从海中捞起的白色珊瑚,用指甲轻划,会发出“筝”的声响。夏日渡海,从望安到了将军屿,一个距离现代文明更远的地方。有些废弃的房舍,仍保留着传统建筑,只是屋瓦和窗棂都绿草盈眼了。岛上看不见什么人,可以清晰听见鞋底与水泥地的摩擦,这是一个隔绝的世界呢!
转过一丛丛怒放的天人菊,在某个不起眼的墙角,我被一样事物惊住了——一具蓝色的公用电话。
不过是一具公用电话,市区里多得几乎感觉不到;然而,当我想到当初设置的计画,渡海前来装置、架接海底电缆……那么复杂庞大的工程,只为了让一个人传递他的平安或者思念,忍不住要为这样妥贴的心意而动容了。
一个月的大陆探亲之旅,到了后期已如贱兵败将,恨不能丢盔弃甲。大城市的火车站规模不小,从下车的月台到出口,往往得上上下下攀爬许多阶梯,那些大小箱子早超过我们的负荷能力了。
那一次,在南方的城市,车站阶梯上,我们一步也挣不动,只好停下来喘息。一个年轻男子从我们身边走过,像其它旅客一样;而不同的是他注视着我们,并且也停下来。
“我来吧!”
他温和地说着,用卷起衣袖的手臂抬起大箱子,一直送到顶端。我们感激的向他道谢,他只笑一笑,很快的隐遁在人群中。
着白色衬衫的背影,笑容像学生般纯净,是我在那次旅行中,最美的印象了。
现代人因为寂寞的缘故,特别热中于“谈”情“说”爱;然而又因为吝啬的缘故,情与爱都构筑在薄弱的基础上。
有时侯,承受陌生人的好意,也会忍不住自问,我曾经替不相干的旁人做过什么事?
人与世界的诸多联系,其实常常是与陌生人的交接,而对于这些人,无欲无求,反而能够表现出真正的善意。
每一次照面,如芰荷映水,都是最珍贵而美丽的人间情分。
齐伟摘自《张曼娟文集》
关怀B角
绿林
很久以来,我不能忘记舞台上曾经共事的同仁,尤其是那些处境卑微,由于卑微而又在行为上显露委琐的几位演员,他们无一例外地有一个职业封号——B角。
戏剧行业的特点,一个角色一般都是AB制,A角风光无限,领衔主演;而B角呢,始终处于可有可无的“候戏”地位,渴望上台亮相,却又往往不得如愿。
我生平认识的第一个B角,人们称呼他叫老李。那还是上世纪70年代,我在下乡务农所属的某专区文艺宣传队当创作员,而老李是我同宿舍的上下铺。老李其实并不老,不过25岁,用今天的标准去衡量,他称得上帅哥。他是样板戏《沙家浜》中郭建光的B角;《红灯记》李玉和的B角,在长达三年的演艺生涯中,他始终坐着冷板凳,没有一次上台亮相的机会。
老李的痛苦是写在脸上的,每次演出,他都异常认真地化妆,从头至尾守在幕后,保持一个替补队员的冲锋姿态。然而,每次演出他都是失望而归,领导一次也没有召唤他上场,于是,颓丧的老李,只好躲入后台灰溜溜地卸妆。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视我为密友,有次邀我喝酒,长醉当哭,他告诉我,因为宣传队队长的瘸腿女儿看上了他,而他不想认这们婚事,尽管他演艺俱佳,但队长从不派他角色。不派倒也算了,还恶作剧地弄一个B角,去让他身心难过。老李哭道,如果第4个年头再弄不到角色演,他的“农转非”便要泡汤了,就必须返回原先插队的村子继续当农民了。
记得当时,我也找不到切实可行的法子,去安慰或救助他。没想到老李狠狠地沉默了三天,居然狠狠地答应了队长那瘸腿女儿的婚事。之后,老李的事业水到渠成,3部样板戏,部部他都领衔,全是A角;整个宣传队,没人再敢称呼他老李,都恭敬地叫他“样板A”。背地里,老李照常邀我喝酒,有次他半醉半醒地说∶我不要脸,我自己把自己阉了。
过了七八年,就是到了80年代初高等院校恢复招生了,老李凭不错的成绩,考上了一所艺术专科学校,专攻导演系。毕业后,老李分配到一家剧团任导演,开始有权利支配演员的命运了。但是,演艺界的B角现象,那是历史使然,传统使然;类似的局促和困惑,老李是必须面对的,躲不过去的。
他给自已立下章程,那就是善待B角,体恤他们,关怀他们,怜悯他们;当他们寂寞地候场时,他就去幕后陪伴他们;当他们空守一夜一无所得时,他就去帮他们卸妆;当他们走出剧场免不了沮丧时,他就给他们递一份夜宵。很多B角开始接受老李的关怀,因为他们都了解了一个事实——这位导演,曾经是一个资深B角啊,只有亲身经历过B角痛痒的人,才会用这种姿态来对待他们。
老李曾经说过一句话,让我久久难忘∶人在等待渴望的东西时,也正是最接近绝望的时候;路过的人,不要轻易地掉头就走。
在生活的舞台上,不可能有很多A角,更多在出演B角,希望社会关怀他们,尊重他们。
丁军芳摘自《新民晚报》(2007年2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