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州地理(第1期)·老手艺系列之篾匠铺

篾刀劈出来的天下渐行渐远

李云胜 文

 

【开篇语】

    江淮晨报全新改版，晨报地理正式“升级”。

    庐州地理从合肥的寻常巷陌中走来，以时代的视觉刻画合肥的历史，留存她鲜活的当下细节，我们不会忽略已经辉煌的名胜，但更注重那些未名的新痕旧迹。这样一个栏目，在每周二和周四的晨报副刊版面中推出，但愿我们倾情推出的每一个版面，能够成为后世回忆的一分备忘录，满溢品味合肥的书墨之香。

    【心灵地图】

    童年，那装满记忆的竹篾箩筐

 

    旧时衣食住行的每道“程序”中，几乎都有篾匠的影子：箩筐，簸箕，筛子，斗笠，篾枕，竹席，竹床……上至帝王之家，下至寻常百姓，生活中似乎都离不开篾匠。

    小时候，我经常看到走街串巷的篾匠，每年快要进入夏天的时候，门口就传来熟悉的吆喝声：补席子——，声音拉得老长。

    篾匠肩上搭着一捆劈好的篾条，有长有短、有粗有细。谁家的席子有了洞，篾匠会根据破损的情况进行修补。由于旧席子一般都睡成了油亮亮的酱色，新补好的席子会留下明显的痕迹，手艺好的篾匠会将修补的地方处理成规整的图案。

    在我的家乡大别山区，由于盛产毛竹，自古就出好篾匠，他们的手艺绝对是一级棒，编出来筛子、箩筐、凉席等生产、生活用品甚至卖到了合肥、巢湖以及周边的河南、湖北等地。尤其是在篾青的使用上，巧篾匠用它编织成花纹，非常具有欣赏价值和使用价值。

    而在江南地区，除了篾匠还有箩匠，他们其实都是用竹子编制各种工具和用具。篾匠主要编制筛子、凉席等，而箩匠则是制作大箩、小箩、菜篮、筲箕等。

    城市里有篾匠作坊，大都是以家庭为单元，最多带几个徒弟，编出的产品拿到集市上卖，特别是春节后逢上了庙会，买卖篾制品的非常多。

    近几年，经济高速发展，塑料与不锈钢制品大量涌现，篾制品几乎被淘汰，篾匠和其他一些传统手工业一样，正在离我们远去。

    不过在一些地方，竹编工艺品很受欢迎。有的饭店，用竹器蒸煮的饭菜，可口香甜；还有一些人，到乡村定制竹器产品，装修房间。

    随着人们环保意识的增强，篾制品又逐渐有了一定的市场，篾匠这正在远去的老手艺，会不会重新受人重视而风光再现呢？

    【寻找之旅】

    “竹器一条街”因繁华而写入历史，篾匠铺传人却在孤寂中独守现世

    一把篾刀闯天下

    古庐州有几处繁华的商业街，其中，许多街道逐渐形成特色专卖。比如三孝口的土布，拱辰街的香烛，县桥的风箱，双岗的棺材，而篾器店主要集中在四湾巷。

    老合肥张鹏展先生回忆起小时候去那里买簸箕的情景：那是每年春节时必做的事情，炸圆子、包饺子，在簸箕上垫一块纱布，不仅卫生，还不沾器皿。他建议我去四湾巷原先的竹器一条街看看：“篾匠店老板大都姓黄，或个人，或一家，最多带一两个徒弟，代代相传，靠手艺谋生。在鼎盛时期，从街南到街北，依次排列着20多家竹器店。”

    合肥市总工会的同志也表示，一直到解放初期，那里的竹器店买卖仍然兴隆，庐州城里人家日常生活少有离得开竹器的，卖菜要拎着竹篮，做饭要使用蒸笼，夏天要睡凉床，逢年过节，那里竹编的灯笼是装点大街小巷的风景。因为形成规模了，当时的合肥市私人企业工会里还专门有篾匠小组。

    我特意去那里寻访，从阜南路找起，沿着四湾巷向里走，根本就没有发现竹器店的痕迹。只好出操兵巷拐向宿州路，那里以前也属于四湾巷的一部分，干脆循迹而去。你别说，在紧贴着四湾巷面向宿州路的一边，还真的有两家卖竹器的小店，门口悬挂着竹篮、竹筐，不大的店铺里摆满了用竹子编的各种器物，有竹躺椅、蒸笼、凉床等，土里土气的样子和周边的时尚、现代相得益彰，似乎在述说着合肥这座城市的包容、广纳。

    两家竹器店都是利用楼宇中的过道，其中铺面大一点的老板是位中年人，看上去干练、豪爽，一交谈，果然是快人快语。

    虽然只是经营着一处不大的竹器铺，但却透着百年老店的厚重，这一点在老板黄德香的言谈举止里反映得淋漓尽致。小生意也当做大生意做，名字就不能马虎，“黄龙百年竹器土产老店”，气派吧，连名片上都注明了开户行，可见还有转账的大生意。

    “从先人来到庐州城算起，传到我已经整整五代了。”黄德香先生说这番话时，语气中明显带着骄傲。

    提到四湾巷的竹器行，还得从红巾军起义说起。当时豫、鲁、皖一带居民十亡八九，村庄十室九空，歌谣唱道：“春燕归来无栖地，赤地千里无人烟。”朱元璋刚刚建立大明王朝时，针对年年战乱造成的赤地千里、民不聊生局面，制定和颁布了一系列恢复生产的措施，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对因战乱、灾荒人口锐减的地区进行大移民。南方主要定向“湖广填四川，江西补江淮”。规定家有男丁要“三丁抽一，五丁抽二”，迁往江淮人烟稀少地区。

    黄德香先生的先人就是在600多年前的那次大迁徙中，从江西瓦屑坝来到合肥的。

    在合肥城里觅得一处房屋住了下来，将前后隔成了两部分，做起了竹篾生意。后堂是生产区，前面是店堂，传统称之为前店后坊。

    就像倒长的树杈，他们从一世祖分出三支，三支又分出九支，一代代的子孙越来越多，但大多以竹器编织手艺为生，鼎盛时期，甚至形成了竹器制作买卖一条街。后来虽然也有旁姓做类似的生意，但终归还是黄姓的影响大，老雇主去那里买竹器，一般都是奔着招牌去的。

    对于先人的回忆，黄德香先生主要也是来自于长辈的口口相传。不过家里有一个风俗习惯是个佐证，那就是过春节时贴的对联：江右家声远，淮南世泽长。清魏禧《日录·杂说》云：“自江北视之，江东在左，江西在右耳。” 所以江右就是江西的别称；而庐州居淮河之南，这里说的就是他们的祖先从江西迁来合肥的故事。

    渐行渐远的老手艺

    “你这有竹花吗？”

    当杜大姐骑着自行车来到“黄龙百年竹器土产老店”打听时，我以为她是要买那种可以入药的竹子开的花呢。还是黄德香先生明白：“她是要买刨下来的竹丝，就像木头刨花一样。”

    “把竹丝拽一小把绕成一团，用来刷碗、清洁灶台，比钢丝球好用多了。”

    说起篾匠这一行，杜大姐感慨地说，实在是太苦了，家里的哥哥也是从小学艺。这是一门细致的手艺活，要经过多年磨炼才能达到精熟的程度，哥哥学了三四年才能独立操作。

    黄德香先生回忆小时候学艺，父亲教他的第一个基本功就是劈篾，把一根完整的竹子劈成各种各样的篾条。父亲剖的篾片，粗细均匀，青白分明；编的筛子，精巧漂亮，方圆周正；织的凉席，光滑细腻，凉爽舒坦。

    黄德香先生今年40多岁了，做这一行已经20余年。他说篾匠是个苦活，砍、锯、劈、切、剖、撕、拉、撬、编、织、削、磨等十几道工序，哪道不是花苦功夫学来的。每天是五点多钟起来干活，一直要到晚上八九点钟才歇手。

    随着塑料制品的出现，篾制品几乎被淘汰，篾匠也越来越少见。偌大个合肥城，原先的竹器一条街消失了，仅剩宿州路上的两家老店，而且生意和从前没法比，只是一些老年人还会来光顾一下。

    而作为世代相传的手艺，家里的孩子也没有人愿意学。“不仅学艺苦，还赚不到什么钱，看来祖传的手艺在我这一代就要失传了。”

    说到这里，黄德香先生的眼里流露出淡淡的哀愁。

    【记忆碎片】

    手糙技不糙小小竹席成贡品

    合肥虽然只是个中部地区的城市，但在历史上却是商业发达，百业兴旺。众多的从业者为了维护自己的行业利益，在近代纷纷成立了同业公会。其中，竹器店的老板们也有自己的篾业同业公会。

    在合肥总商会，调研宣传处处长杨贤成先生解释说，加入篾业同业公会的不仅是竹器店，还包括文教体育与工艺美术品制造。

    早在明朝时期，庐州城里已有竹器制作买卖的专业作坊，和爆竹制造、手工剪纸、编扎灯笼、制作毛笔等属于相同或相近的行当。尤其在逢年过节时，以家庭方式制作的刺绣品、剪纸花、门福、灯笼等，在街市上多见销售。据统计，至1949年前夕，加入篾业同业公会的匠人有114名，加入笔墨业同业公会的匠人有17名。此间制作和经营一般都是由匠人零售，或按委托人要求定制加工，无大宗生产和经营。

    根据史料记载，庐州的竹器业应该始于唐代，最早的竹编是席和篮。那时，合肥地区流行一种带盖圆篮，俗称“气死猫”。主妇们将食品放在里面，猫可以闻到喷香的味道，却只能望“篮”兴叹，这样的情节，曾经被作家写进了小说里。

    宋代时，周边的舒城、潜山、怀宁一带，编织竹席已相当普遍。尤其是明代，庐州府管辖的舒城，被列为特产贡品，称为“龙舒贡席”。

    有手艺人来到合肥城生产销售“龙舒贡席”，保持了传统的工艺特色，原料是从舒城运来的小叶水竹。先将水竹剖成竹坯，经刮、煮、晒，成为光篾，然后用以织席，需经十几道工序。舒席篾丝细密，编织精致，柔软光滑，凉爽消汗，不生蛀虫，可折可卷，很受欢迎。

    【民间语文】

    篾匠：

    在中国是一门古老的职业，早在新石器时代和良渚文化遗址中，就已发现带孔的竹镞和较为精致的竹制器物。《诗经·小雅》中有“尔牧来思，何蓑何笠”的诗句，生动描述了牧童暮归时头戴笠帽的情景。由此可见，篾匠的诞生极早。

    据百度百科，篾匠师傅的基本功包括砍、锯、切、剖、拉、撬、编、织、削、磨等好几道工序。但最重要的基本功就是劈篾子，把一根完整的竹子弄成各种各样的篾，首先要把竹子劈开，再把它不同的部位做成各种不同的篾。总的来说剖出来的篾片，要粗细均匀、青白分明、光滑细腻。那是一门细致活，要经过多年磨练才能达到精熟的程度。我看过的篾匠师傅的手都是粗大、结实，上面被篾子拉的口子已经变成了厚厚的老茧。

    篾匠师傅使用的工具看上去并不很复杂，一把篾刀，再就是小锯、小凿子等，还有一件特殊的工具就是“度篾齿”，这玩意儿不大，却有些特别，是个铁制像小刀一样的东西，安上一个木柄，一面有一道特制的小槽，它的独特作用是插在一个地方，却能把柔软结实的篾从小槽中穿过去。

    观察篾匠的制作过程，发现几乎所有用刀的手艺中，刀口都是向外的，唯有篾匠的刀口是对着自己用力操作的。因此每位篾匠学徒要学会这门手艺，除了流汗，还非要流上几滴鲜血不可。

    鼻祖：

    古老的行业大多有自己的鼻祖，比如铁匠信奉老聃，纺织业信奉螺祖，饮食、杂货业信奉雷祖，理发、浴室业信奉罗祖，文具、书店业信奉文昌，医药业信奉扁鹊、华佗等，而石匠、木匠则信奉鲁班。在合肥的老城区，至今还有一条巷子叫鲁班庙巷，“东起寿春四巷，西至寿春六巷。1986年旧城改造，建成楼群区。”

    黄德香先生介绍说，鲁班庙巷名字的得来是因为巷口有一座鲁班庙。

    合肥的篾匠对鲁班也是非常尊敬，因为他们也属“鲁班行”。据说篾匠的祖师爷是鲁班的师兄，名叫张班。

    张班的木匠技艺不如鲁班，却心灵手巧，能用竹子编制出各种日用物件。由于张班背离从师所学，搞起竹艺，便算作“偏门”，所以在江湖行 帮中，篾匠地位就低于木匠。

    篾匠们对张班十分敬重，将他与鲁班并列祭祀，尊称为“张、鲁祖师”。传说张班编了张竹席，鲁班便安上四条木腿，成了桌子，于是世人都夸鲁班的手艺好，而冷落了张班。张班便找鲁班评理：“你改做桌子可以，但名称还得按我原来的‘席’叫！”因此，古往今来设宴请客时叫人落座，均称“入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