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清明，在我的《随笔：老姨 》题记里写过这样一句话：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身不由己忘却了许许多多曾经的事儿，在某一个特定的氛围，所有的记忆喷薄而涌，那一刻，我才知道，那些事儿本就在心底……

是的，此时的我很疲惫，诺干小时的长途狂奔，让我精疲力尽。踏进家门，一如那些年，打开本子，翻开记忆，写下自己本就不能忘却的事儿。去年的今天，我啥也没写，也无力去写，因为我的老姨没有认出我。我，伤感！记得前年，再往前一年，清明回家祭奠我的父母的时候，老姨对我说：孩子，明年回来，还能见到老姨吗？我说，能！一定能！

那一年，老姨86岁。我做到了，见到了老姨。

时光岁月的残酷让去年的今天，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说：你是某某吧？那是一个陌生的名字。我无力回答是还是不是？我知道从此老姨心中年年期盼回家看望她的丰儿也许再也找不到了。值得庆幸，老姨的身体一如从前，还是那样热情善谈，拉着我唠唠叨叨没完没了，我知道，妈妈就是这样，我成功地又回到了母亲身边。那天风很大，老姨的炕也许很久没烧了，是冷的。炕头窗子的一块玻璃不知啥时碎了，不时地冷风吹进。我起身找了一块木板，把它钉住了那个窗洞。老姨说，孩子，我不冷！我说，我冷，姨！

那个下午，我陪着她，听她唠叨了一个下午。天黑的时候，表哥表嫂回来了。他们说，你一年只回来一次，在家吃顿饭吧？我摇头，只说了一句：老姨的窗子玻璃碎了，风很大！

走的时候，老姨依旧像那些年迈着小脚步伐，送我到村口，一路上还是拉着我的手，唠唠叨叨，一路没停。她，最终还是没有准确地说出我的名字。

那一天下午，我没有哭。可，回去的一路都在流泪。

那是2010年清明的下午。一年过去了，昨天，一如从前，带着大哥二哥及嫂嫂们的嘱托，带着那颗一年都在期盼奇迹出现的心愿，正午之前赶回了老家，那个生我养我六年的故乡。和往年唯一不同，我回去没有直接去祭奠爹娘，本家的大哥说，明天去吧，家里的人希望你能多住一天。回来了，就要一家家走走，否则，不去那家人家会伤心的。不管那家给你捎带的东西，你别说不要，你知道吗？那是他们从去年秋收之后就专门给你留着的，等的就是这一天。回家了，丰，你就是家里人，千万别伤害了亲人。我听着大哥的话，一家家走着，炕是滚热的，被子是新的，花生是刚炒的，苹果是他们没舍得卖的，鸡是刚杀的，菜他们说是自家种的，没有污染的，海鲜是找人从烟台海边捎来的，我的最爱鲅鱼饺子、饽饽、面鱼是不可少的……

昨天夜里，滴酒不沾的我喝醉了，醉的不省人事。早上一大早，还在睡梦中，院子里站满了等我醒来叫我回家吃饭的亲。我起身：炕真热！我说。侄子说，家里人怕你冷，早上三点多就起来又添材烧炕，他们说，看你睡得很香就知道你还是喜欢老家的炕头。

早饭后，本家的哥哥、侄子、孙子带着我，来到我爹妈的坟茔。见到了夜夜梦里才能相见的他们。鲜花是朋友让我带回来的。他们说，替我们给爹妈问个好。我对爹妈说：妈，那些丫的还是那副德行，一个个没什么长性，一如既往地想着您，还想着吃您做的饭。妈说：好啊！还是些好孩子！好孩子啊！

我对爸说：爸，很久没听您的教诲了，这一年“两会”也开了，房价也“八条了”，利率也提高了，物价也涨了，大哥二哥的工资也被增长了，您说我管还是不管？爸爸没有说话，只是在看着我，一句也没说。

接过侄儿递过来的铁锨，掬一把把黄土。多少次梦里都在想，他们会冷吗？也许一把把黄土能遮住狂野山坡的寒风肃杀，我日夜牵挂的也就是这些。坟茔两旁的松树有些干枯，侄儿说，这一年少有的干旱，我们会时常来浇水。我说，辛苦了！拜托！

侄儿拿起了鞭炮点燃。在旷野的山坡，那声儿真大。他说，这样爷爷奶奶就知道你回来了。

他们做完了该做的事，先下山像那些年那样在山下等我。

坐下来，一张一张点燃我专程带回来的黄纸。聆听着爸爸的说教，听妈妈的关爱。我告诉他们，我很想再把他们迁回我的身边，那样随时都能说说自己的欢与喜，悲与难。可是，他们说过，走了就回到爷爷奶奶身边。我只能这一天回来看看他们，只能在这一天对爹妈说说这一年我的一切，告诉他们其实我很难，面对生活的一切有时难以支撑。

爸爸，我很想放弃！真的！爸爸说，丰儿，这才是你的真心话，爸爸喜欢你对我说出心底的话。路，就是这样，该怎么走你应该知道。那些年，我和你妈把你拖累成那样，你不是一样挺了过来吗？有的时候啊，人生不在于你飞多高，而在于在你飞行的那个层面上展示出你应有的精彩，这才应该是你……

妈妈。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你知道一年365天，每一夜我都会在梦中醒来，每一次都是打湿床襟，因为我会梦见你，我真的不想醒来。妈妈。你知道去年我见到不再认的我的老姨，心里什么滋味吗？这一年我都在幻想着老姨是短暂的失忆，可是，昨天下午，我见到她的时候，还是那样。妈妈，你说这是真的吗？你知道，昨天下午我和老姨坐在炕上，听她唠叨我仿佛看到的就是您啊。表姐说，老姨89岁了，人老了就这样。可是，前年她不是这样的！怎么两年人就突然变了？妈妈，你走的那天是73岁，如果您也能到89，也能像老姨这样，我情愿您也这样，我也情愿伺候您，听您对一个您也许不认的自己的丰儿唠唠叨叨。我真的愿意！

纸钱随风翻飞着，视线愈加模糊。孩子，别哭！男人没有眼泪！我分明听见爸爸在说。丰儿，不哭！你这样妈妈会难受的……丰，听妈妈的话！我和你爸啥也不缺，在这儿，我们天天相守，和以前的日子没什么两样，挺好的，别再挂着我们，想吃啥给妈拖个梦，妈会做给你吃的，走吧，丰儿……

我走的时候，亲们在村口送我，他们指着一个个袋子、箱子说，孩子，这是地瓜，这是苹果，这是梨，这是花生，这是青菜，这是玉米面，这是花生油，这是鸡蛋，这是面鱼，这是饽饽，这是芋头……都是自家的，你在城里吃不到的……

我没有拒绝他们，带了回来，也带走了整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