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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小说:挑战婚姻系列 |
妻给我说岳母的事那天,我正在大连给一个企业拍一组广告片,得知消息后,我愣住了,拿着电话的手有些颤抖,只对妻说了两个字,等我。
我胸口特别的堵,把相机递给了助手,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拍摄地,跳上了一辆出租车,司机问我去哪,我说,回家。司机似乎没听清,又大声问了一遍,先生,您到底去哪?我这才反应过来。我说,去海边。司机载着我来到星海广场。
深秋的大连,海风有些刺骨,我不由地打了个冷战,坐在礁石上,海涛不时地拍打撞击礁石发出阵阵轰鸣声。飞起的水花不停地飞溅在我的脸上、身上,如利刃般,刺向我的心里。
丰,我想你!我不想失去妈……妻痛不欲生的声音回荡在我的耳边,淹没了海涛的巨响,我不知该怎么办,恨自己,恨自己无能,甚至产生了从巨岩跳入海底的冲动。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那么好的一个老人得绝症?上帝,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为什么好人总是没有好报?我冲着大海大声地呼叫,歇斯底里的呼声,被一波波张牙舞爪狰狞的巨浪吞噬。
我的神志变得恍惚起来,低飞的沙鸥鸣叫声,传来了一个熟悉,慈祥的声音,孩子,起来吧!人走了,不能复生,你这样,你妈看着能安心上路吗?孩子,想妈妈了,就回家,我也是你妈啊!这是在母亲走的那天,岳母擦拭着我的眼睛对我说的话;
孩子,你的肩不好,妈给你做了个护肩,出门在外别忘了戴上!自从母亲走后,每一个即将远行的冬天,岳母的叮咛,就在耳边;
孩子,爹娘养你们不容易,安心伺候他们,我已经办了提前退休,非就放在我这儿,不用牵挂。那一年,爸妈生病住院的日子里,岳母对我的嘱托,依然清晰……
眼前挥之不去的是一个身材单薄、满头白发,脸上永远挂着慈祥微笑的面孔。
在我们不停地奔波在单位--医院;医院--单位的时候,是岳母每天顶着炎炎烈日,守候在非的校门前,焦急地等待着非放学,她的身影在人群中虽不是那么显眼,可是,在我们的心里永远都是伟岸高大的。
每天,当我们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家门的那一刻,首先看到的是她老人家忙碌的身影。孩子,累了吧,快歇歇,妈给你们倒杯水。简洁的话,让我涌出一份不再惧怕的勇敢。
每一个回家的日子,餐桌上永远少不了的是我爱吃的鲅鱼水饺,吃着岳母用心包出来的水饺,我感受到了另一个妈妈的爱。
我不敢再想,止住思绪,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嚎啕大哭,此时的我,已经完全不在乎身边的游人怎么看我,我别无选择,否则,我的心会没得。
我不再抱怨现代科学的落后,不再痛骂医学研究者的无能。我什么也说不出,只能面对现实,接受现实。
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就好似这满街飞舞的落叶,每当看到地上的落叶,我都会想,生命中,一个新的轮回即将开始,不停不歇。
岳母出生在一个大家族里,家境还好,也算是大家闺秀,从小受过良好的教育,念书一直念到中师毕业,后来,当了小学教师。每当岳母说起她人生前20年的往事时,眼睛里总是闪着光,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年代。
到了文革时期,因为岳母家庭成分不好,受到了牵连,被下放到偏远山区,吃了不少苦。在那里,她认识了识字不多,但家庭成分好并在一家国有企业做工人的岳父。岳父的脾气不好,暴躁的很,两个人几乎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因此,岳母常常受到岳父的无理谩骂,可是岳母总是忍着,让着,她总是说,你岳父没有什么文化,是个粗人,可是心很好。就这样风风雨雨,走过了这么多年,直到四个孩子都长大成人,成家立业,岳母从来没有在孩子们跟前说过一句怨恨的话。
妻说,那些年国家困难,看着炕上饿的皮包骨头的四个孩子,有气无力地哭着,岳父岳母恨不得把自己大腿上的肉割下来,给孩子们吃。后来,岳父岳母不想看着孩子们一个个被饿死,只好咬着牙,狠心地将妻的大姐送到乡下的亲戚家抚养。
妻出生的时候,岳母没有一点奶水,妻的两片小嘴唇干枯的都翘起了皮,连哭的声音几乎都听不到了。岳母含着泪,用筷子沾着米汤,一滴一滴地滴在妻的嘴唇上,每滴落一滴,妻的小嘴马上就动起来,闭着眼睛,头左右动,想要寻找属于她的乳头。后来,妻满月后,岳父打算把妻送给别人抚养。岳母死活不肯,硬是哭喊着从那家人的手里抢了回来。
每一次,当妻流着泪,絮絮叨叨说起岳母的往事的时候,我都会静静地听着,就像倾听妈妈给我讲的那些过去的事儿。
第二天,我赶回京的时候,岳母已经住进了医院,是我一个医院的朋友给安排的。朋友说,是肝癌,时间恐怕不会太久了。我看着他,没说什么。
他说,我尽力,目前国内上海有一位专家,做这手术还不错,我们可以请他来。不过,不要抱太大希望,结果不会太理想。我说,即使延长一天,也请!
岳母手术的前夜,午夜时分,我在机场接到了那位上海来的专家。安顿好他休息,顺便,塞给他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红包。
凌晨我回到了家里,我对妻说,专家接到了。妻笑着哭了,抱住我的肩膀,像一只受到了极度惊吓,遇到恩人的小白兔,那样子我怎么也忘记不了,直到现在。
岳母术后一个月出院了,我把安置在朋友家的非接了回来。那些日子,我和妻已没有精力照顾他了,朋友主动接走了非去了他们家。离开我们太久的非仿佛变了一个人,愈加懂事了。非见到我第一句话就问,姥姥,好了吗?我说,嗯!
老爸,我在这里很好,您别担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你和妈妈一定要伺候好姥姥。说着,递给我一个制作精美的水晶像框,里面是一张非和岳母的合影。非搂着姥姥,快乐幸福地两个人笑着。
老爸,这是刚子叔叔给我做的,我要送给姥姥。
好!去吧!姥姥在家等你呢!我用力拍了拍非又长高了许多的肩膀说。
来年的春天,妻在英国的弟弟希望岳母能出去走走,岳母说对我和妻说,很想去看望儿子。妻担心岳母的身体吃不消,征求我的意见,我说,去吧!能去哪儿都成!可后来,岳母没有去。她说,去一趟要花费很多钱,还是省下来,你们也不用这么辛苦了,就可以多歇一会儿。
不久,清明节快到了,我专程回了一趟老家,安排我爸妈回家的事情。这一年,爸爸离开我九年,妈妈三年,按照我们老家的习俗和爸妈临走时的嘱托:叶落归根,回到爷爷奶奶的身旁。
送爸妈回家的那一天,是四月四日。这一天,丹和爱人回来了,她说,他要见未曾谋面的爸妈一面,送爸妈最后一程。
那一天,工作室的人和刚子他们一早相约来到公墓纪念堂。我和妻抱着爸妈的骨灰,上了车。他们跟在车的后面,烧了很多纸,灰白色的纸灰,随风而飘,像是一只只白色的蝴蝶。非跟我说,爸爸,我看到了蝴蝶,很多只蝴蝶,你看,那只最大,飞的最高的是爷爷,旁边那个小点的,是奶奶。
我摸着非的头,点点头说,是啊!爷爷奶奶要飞回家了……
这一天,爸妈离开了这座他们工作生活了三十年的城市,回到遥远的属于自己的家。那个家,没有悲伤和磨难。
大哥、二哥他们一家,从山东潍坊和深圳提前一天回到了老家等我们。第二天一早,我带着爸妈回到了那个生他们养他们,承载了艰辛和苦难,幸福与甜蜜,日夜魂牵梦绕的小山村。
当踏入我阔别了三十六年故乡的那一刻,我燃着了手中一张张纸钱,洒向车外。爸、妈,到家了!您到家了!爷爷奶奶在家等你们呢!
我撒了一路,哭了一路,喊了一路……我看到了爸爸妈妈在微笑。
村口,站满了翘首迎接的亲人和乡邻,鼓乐手奏响了回家的曲子,鞭炮声在空中回响。大哥、二哥看到了远远驶来的车,跌跌跄跄向前跑着、迎着。
打开车门,我把爸妈的骨灰依次递给大哥、二哥。
哥,爸妈回来了,告诉他们,你来接他们了。
大哥接过爸爸的骨灰,蹲在了地上,脸伏在了骨灰盒上。哽咽着,爸!我是老大,我接您来了!
二哥,抱着妈妈的骨灰,在嫂子的搀扶下,一步一步挪动着,走向村里。三年来,这是他第一次走出梦境见到妈。
那一天,方圆几百里地的亲朋都来了,整个村子的人都来了。夕阳落山的时候,爸妈回到了那个永远属于他们,不再漂泊流浪的家,回到了爷爷奶奶温暖的怀里。
夜,降临了,两个哥哥没有走,丹也没走,他们说,让我们再陪爸妈一会儿。
我把非领到了老屋前,对他说,这,就是你的根!
秋天,非考上了初中。初冬,岳母,又住进了医院。那个冬天漫天雪花飞舞的时侯,她走了。妻,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