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六记(二)羸弱的母亲 让我变得内心强大
(2013-10-23 13:4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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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到了内心强大生病的母亲 |
分类: 亲人亲情 |
已经是深秋,树叶开始变黄,窗外一棵大红枫,被夕阳戴上了巨大的金冠,微风吹过,枫叶徐徐落下,地上,草地里,到处是它们凋零的影子。枯坐家中,想很多,心中却始终有块不敢去触碰的痛处,那就是我遥远家乡的母亲。
人到老年,一如这晚秋的落叶,身体单薄,羸弱,气温不适,饮食失调,都会引发疾病。回到故乡,发现过去同事朋友的父母们,一个个走掉了,时差的反应,我没有陪母亲说说话,入夜即睡,凌晨两三点醒来,听到湖南特有的祭奠夜歌声,让安静的大街小巷显得格外的寂寥,也穿透我的身体和灵魂。
“卖水豆腐豆腐脑豆渣呢——”聪明的卖主,用喇叭录下音,不停播放,边做买卖又不耽误兜售生意;有时,会有用简易的电子琴凑出来的单调旋律,从远处飘来,把刚入睡的鸟儿催醒,也唤醒整座小城。
失眠的时候,我静心细听隔壁母亲房间的动静,她可有要喝水,要如厕?一声咳嗽声,沉重的呼吸声,都让我爬起床,把头伸进房门,看看母亲是不是真的醒了,很多时候,整个屋里没有什么动静,我挨着房门去听去看,感觉自己像一个幽灵,在亲人看不到我的时候,可我看得到,感觉得到他们,我想,人死去其实没什么可怕,最怕的就是死后,如此刻孤单的游荡,无人理睬你的孤寂和落寞。
几个月前,母亲只能躺在床上,接受各种的照顾,坚强了一辈子的母亲,很快就像被风扫过的落叶,她的自尊,她的要强,因为身不由已,而变得焦躁和不安,在电话里陪了母亲几个月,鸟儿一边痛斥自己无情,一边尽快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完,安排好一切,踏上探望父母的归途。
凌晨三点多才到家,直奔母亲房间,我没有像去年那样如一条赖皮狗似的,向母亲床前扑过去,去舔她的脸,抱着她的头流泪;鸟儿像变了一个人,我只是轻轻坐在母亲床边,很规矩地回答她各种关切的问话,是不是我太过“冷漠”,妈妈对我有点陌生,陌生到有点小抗拒,鸟儿小心抓过她的手,在节能灯影下,那只皮包骨的手背上,爬满粗大的青色血管,我把这只手轻轻放在嘴边,用唇点过每一根指头,在我细心而大胆的抚摸中,感觉母亲苍白的脸有过一丝笑意,她的心开始回暖。
答应过母亲,回家的每分钟都要陪着她,这个对鸟儿不难,我没有联络任何人,也不到街上游荡,每天守着母亲,跟她讲家里家外发生的新鲜事,给她分享手机和I Pad里的照片,当她发出细微的鼾声,悄悄退到一边看小说;家里来了客人,我便按母亲的吩咐去接待他们,我毫不怀疑,如果条件允许,我可以这样一直陪着母亲……
我盘坐在母亲曾经跪拜过神明的凳子上,把长明灯关掉,睁大眼睛望着桌子上的大神小神,我在内心深处是认同众神的,这与《圣经》里对基督徒的要求不吻合,但有些东西,是一个家族精神的延续,是不能像电脑按清除键消掉信息一样,从脑子里干净拿掉,而且,我从来也没想要拿掉什么;我打开那个古老的抽屉,翻看母亲的书籍和记事本,看到母亲在一家庵堂有为数不少的捐款,还拿着本子到处化缘,我觉得她在庵堂拥有一间免费房间,是上天对她的一种礼遇,是她应得的,于是,在一个母亲几十年的老朋友来访,要拿走房间钥匙的时候,鸟儿满嘴热情帮她找钥匙,然后却狡诈地一脸歉意告诉她:“找不到,没有。”我自私地护着我的母亲,哪怕把自己扭曲,不管有没有必要。
在鸟儿不到一岁的时候,母亲就离开我,因为害羞,因为母亲忙碌,我跟她鲜有身体的接触。最大的难题终于出现了,工人回家了,需要24小时陪护,当我站在床边,手忙脚乱掀开母亲的被子,突然想起房门没关,反身一脚把门带上,母亲皮包骨的身体就呈现在我面前,可我面对这个身体,突然害怕、慌张,我笨手笨脚,倍感泄气,母亲把垫子弄脏,她生自己的气,也像一记耳光抽打在鸟儿脸上:你害怕什么?不就是这个单薄如纸片的身体,生下我们姊妹七个;就是这个苍白的小人,用她一辈子的辛苦劳动,把我们一个个拉扯大……很短暂的挣扎,鸟儿的心彻底坦然,而且,多锻炼几次,也慢慢的做得如二姐那么熟悉和从容。
我发现母亲除了萎缩的身体如同孩子,可她依然精明,家里大小事情,她还固执地要操心;她耳朵特别灵敏,即使隔着两个房间,谁在小声说话,她都能听清楚…… 有一天,她突然要我出去办点事情,见家里请来的工人和二嫂在家,我打声招呼离开了,可不到一个小时,母亲就打电话来催,然后第二次第三次,最后听到母亲在电话里放声大哭,让我心急如焚……母亲变了,一场大病,非人的折磨,彻底改变了她的心性,她变得胆怯了,害怕一个人独处;她变得很有依赖心,甚至有几分古怪……但当鸟儿尝试着,跟从前一样,向母亲说起了一年多时间诡异而痛苦的经历,母亲猛然睁开闭着的眼睛,那一刻,母亲露出要保护女儿的坚毅和倔强。
有父母在,是儿女多么大的福分。我要母亲活着,好好活着,我决心要改变一点什么,我知道有点残忍“来,我们坐起来,试试看。”在母亲痛苦的叫唤声中,跟家人把她抱起来,穿好衣裤,让她双脚踏在小板凳上,再端着小盆,原来,母亲还可以自己刷牙,感谢上帝和菩萨,第一个小小的尝试,让我心里有了点底气,然后,每天循序渐渐,原来躺着吃饭,现在让她试着坐着吃;在精神尚好时,半抱半扶,把她坐在客厅里跟家人一起;有一天,母亲要洗澡,给她洗完,她竟然主动要求到阳台上坐一会,一左一右,母亲在我们的搀扶下,突然挺了挺身子,像婴儿学步一样,一步步走阳台的方向顽强地走去,让我特别感动:妈妈,你看你走得多好,你真勇敢,真了不起。母亲依然爱漂亮,我替她修剪头发和指甲,我盯住她的眼睛,亲吻她,嘴巴不停地跟她说,妈妈,你还是那么漂亮,真的,你躺了几个月,皮肤反倒更好了,妈妈,我爱你,我多么爱你,渐渐地,这“爱你”之声,变成沉淀我心里、永远不会更改的无声吟唱。
种种原因,鸟儿在母亲身边仅仅守候20天,不得不告别父母亲人;哥哥姐姐们,始终替鸟儿担负起照顾父母的责任,随着离开的时间将近,他们和邻居们代替母亲给我送来各种家乡的食物,临走时,大姐在柜子里找到两大包红枣:“哪怕提到手里也要带过去。”
“女儿,我算过命了,熬过了今年冬天,我可以活86岁,明年春季,我就会强壮起来,你就可以安心照顾你的家庭,不要回来看我了。”还没走,妈妈就想着我回家。
走过秋季和冬天,春天的脚步不会太远,有个活着的信念,我知道母亲一定会强壮起来;鸟儿走了,在母亲的哭声中,这次,我没有客气、迟疑,我抱着她,在她脸上额头上啃来啃去;我抱紧她的身体,逗她发笑;我伏在她耳边轻声说:有我在(活着),你不要怕。我没有哭,真的,我说过,我变得踏实了成熟了,也变得内心强大,我已经变成了妈妈可以依靠的孩子,平静地跟家里每个兄弟姊妹道谢和拜托,虽然一切都是多余;一直期待大姐说的,开个家庭会,让每个孩子分担起照顾父母的责任,但因为鸟儿远居,在我离开时,大姐都没有做出这个英明决定,鸟儿只好尽力做一些自己能做的事情,没有忧伤,只有冷静,只有希望,因为当春天到来,鸟儿会振翅飞回母亲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