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完全过着晨昏颠倒，暗无天日的日子，呆在家里，哪里也不去，有没有吃饭，吃了什么，自己也不知道，女儿看到我忧伤的脸上挂满泪水，心疼地问我：“妈妈，你还好吗？”系上围裙去做饭，吃完了，看到我在漠然地收拾碗筷，她把我推到书房里，“上上网读读八卦新闻，放松放松自己，我也要看书了。”

    一会儿，厨房里传来洗碗的声音，我走出去，女儿再次系上围裙，戴着MP3边听音乐边在洗碗。

     “sorry，宝贝，妈妈真糟糕，你还是小孩，妈妈倒让你照顾我了，妈妈来洗吧。”

     “妈妈，你知道吗？我最喜欢洗碗了”，她一边跟着音乐的节奏晃着脑袋，一边推我走开。

    眼泪再次涌出来。对这个生命里相依为命的女儿，我始终感激上苍的恩典。

    我没有告诉女儿，我为什么会泪水长流不已：虽然女儿已经知道，我们的一位亲人永远离开我们了。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过亲人离世的痛苦经历，我的父母都健在，虽然偶有小毛小病，但无大碍，最令人安慰的是，父母生活都能自理，所以，面对一个生命里的至亲生病、被病魔折磨的过程、直到前天晚上离世，第一次遇着这样的事情，心理上没有完全准备好，也没有经验怎么面对，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也难以释怀，更不能原谅自己曾经做过的错事。

    早几个月医生已经宣布，我的亲人已经进入生命倒计时，但因为每次过去，他神志尚清，能吃东西，所以，心存侥幸。最近的几个月，他的病情突然恶化，长期的高血压和糖尿病，让他每天接受医院抽血检验，十指尖已经没有能下针的地方。而各种急救措施，手臂，胳膊，大腿，布满针眼，最后几天抢救过程惨不忍睹，我不忍在这描述。

   走了，其实是一种解脱。

   但这两天，只要闲下来，亲人熟悉的面孔和曾经的一切，都在我脑子里跟放电影似的，转呀转，转得我头都大了。

   八年前，亲人回国，我们一起去他们住的酒店吃饭，他跟我说，“雨，去美国吧，你会大有作为”。直到911前，我对来美还不以为然，但最后我来了，且转眼快4年，没有大有作为，甚至生活里充满了各种矛盾和挑战，但我始终感激他。

    刚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语言上的障碍，生活习惯的不同，让我感觉在国内还活得人模狗样的自己，突然变成一个废物，人顺利的时候，总会比较快乐，比较宽容，来美工作学习生活上的困难，让我变得小气，庸俗，又死要面子，谁要说我英文不好，工作做不好，我就会跳起来，动不动跟人使性子，感觉整个世界好像欠我什么。

     而跟我的亲人，也很快中西文化冲突上了：他们对我够好的了，连有点什么好吃的都记着我，每次去，不管喜欢不喜欢，总要塞点东西给我，可我总认为他们多事，罗嗦；他们来美国时间长，很多事情都按在这边习惯做，托我买点小东西，非要一分一厘算的清清楚楚，这让我感觉陌生，也不习惯，觉得家人之间还这么计较，有什么意思？在国内，家里人买东西没想着要对方付钱，我们上谁家去都跟自己家一样，来了就来了，要走就走，空手跟拿点东西没有什么区别。

    偶尔去串门，发现过去神采飞扬的亲人，已经不太说话，有时一起吃完饭好像有点不开心，总推说：有点累，想睡觉，就回房间了，我想，那时，他实际上已经生病，可是，我们没有一个人去怀疑，带他去检查身体。

    有天他们说要回国内两个月，想找个地方住。其实我广州的房子一直空在那，管理处几次越洋电话要代理房子出租，我都没答应，最初是为了我那套宝贝音响，后来预备国内国外的亲人朋友，特别是母亲，谁去谁住，当临时旅店就好。可我觉得，你想住就直说，“扭扭捏捏，”干什么？我倔得跟牛似的，心里说：你有钱，自己住酒店去。

    亲人们在美国奋斗几十年，虽然早已中产，但平时生活非常节俭，怎么会舍得花钱去几个月酒店，结果在另一个亲戚家的房子里住。回美那天，我去机场接他们，广州的夏季天气酷热，听他们描述那间四面不透风，也没有空调的房子里如何闷热，住了一个月，可想遭了多少罪，他们身上都长满痱子，奇痒无比，最初我还在心里偷笑，可很快就不安了，感觉自己虚伪得跟个贼似的。

    虽然05年，他们再回去的时候，我一早就请国内的亲人把房间收拾好，给邻居打电话，请她照顾，主动把钥匙送到他家去，但这也仅仅是一种良心上亏欠的补救。

    这几个月，亲人进入生命倒计时，按家庭的经济状态，不可能申请到政府的家庭护理；请个人来家照顾，觉得有点奢侈；后来请了个钟点工，但因为需要帮忙的时间不对，所以，来了几次就没请了。

    我住的近，我的时间表也完全能去帮忙的，亲人一次次跟我解释为什么不请人，我心里跟明镜似的，但倔骨头的我，依然想着：“都是家里人，为什么就开不了那个口呢？难道到了美国，请自己家人做事都要付钱吗？为什么要把家人之间的关系弄那么隔膜？”

    就这样，心里一直等亲人先开口，有天，实在坚持不住了，才不好意思打电话给我：他想自己去洗手间，但身体支持不住，一下掉在家里地板上，我赶紧跑过去，看到躺在地板上的亲人，完全丧失了自理能力，花了好大力气，才把他弄到床上：“以后有什么事就打电话给我”，我心里已经柔软得发痛：他们是我家人，我跟他们较什么劲。

    我的亲人真是好样的，不麻烦别人，应该是优点才对，在最没办法的时候他们才会开口，最后一次见到亲人，是送他去医院，急性子的我，一把从轮椅上抱起他放到车里，那会儿，病魔已经折磨得他的身体轻如叶子，但他依然能认出我，还叫我的名字，“男女授受不亲”，他还有点不好意思。

    但不到一个月时间，亲人就永远离开了我们，接到电话的时候，我不敢相信，赶过去，姐说了一句：雨，谢谢你帮那么多忙。看到她那惊慌失措的眼神，我难过，羞愧，我们抱头痛哭：“姐，以后你要靠自己了。”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讲出这样的傻话，本来一路上想好，决不能哭……

    昨天已经选好最后送别的日子，决定不通知家里其他亲人，国内的亲人也因签证问题，肯定来不了。根据亲人的遗愿：不要搞任何仪式，不要影响别人的生活，甚至过去的同事朋友也不告诉，要安静，我们尊重他的意愿，我们都在默默地做事，在心里默默缅怀他，一边静静等候再见他一面。

   人总是要走的，这个道理谁人不知？可人在世的时候，常常因为那口气够粗，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去跟人计较高低长短。其实，挣什么？挣得来整个世界吗？想想自己的所做所为，让我昼夜难眠，泪雨如注。

    圣经上说：“爱是永恒的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较人家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无止息。”

    《圣经》在十多年前就读过，这段是我最欣赏最赞成的，曾当座右铭贴在墙壁上，可我做好哪些了？

    我的朋友们，珍惜生命里有缘在一起的所有亲人朋友吧，别跟青鸟一样，今天只能坐在这痛苦不已，惭愧不已，虽然，我知道，你们都比我好，比我做得好。

   爱人也爱自己，就请你别留下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