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3月20号开始我就正式进入告别台北模式。过去3个月常去的地方我都希望再去一次，跟那些已经比较熟悉的人简单告别，包括劲喝呷热炒、半斤九两海鲜热炒、阳春面、好记担仔面、阿美台菜、阿成鹅肉、阿辉炒鳝鱼，以及日本餐厅水柚、好所在、烤吧串烧，还要加上在中山区吉林路的餐厅里穿梭、给客人倒酒的海尼根(Heineken)销售小姐Anne和Stella。

有人挽留，“为什么不延长3个月？”；有人问，“什么时候再回来？”；更多的人关心，“喜欢台北吗？”我希望停留更长时间，但本人供职的机构规定在台北的工作三个月轮换一次。至于说下次来台湾的时间，我只能说越早越好。毫无疑问喜欢台北，“喜欢”只能说是一个高度简化的动词，很难评估有多少情绪和经历凝聚其中。

其实去得最多的店子是 7-Eleven。这家美国品牌的连锁便利店密集地分布在台北的大街小巷，销售烟酒杂货和“关东煮”、牛肉面、烤香肠等方便食品。只要有可能，我早上都会去一趟南京东路和一江街路口的7-Eleven，买一份《联合报》10台币，加上一杯咖啡。7-Eleven销售好几种咖啡，包括拿铁、卡布奇诺等品种。我要最简单的一种，不加糖、不加奶的热咖啡，在7-Eleven叫“美式咖啡”(Americano)，一大杯45台币。

进7-Eleven后，先到右手边的报摊上取一份《联合报》，去柜台前付款的同时点咖啡，新的生活惯性两三天内就已经形成。我很容易成为习惯的奴隶，只是由此而来的行事方式更多处于下意识中，很长时间内未必能够自觉。

靠着7-Eleven店员的帮助，这次的下意识倒是很快得以浮出水面。他们大多是年轻人，一律穿灰、红两色拼成的制服。

最早提醒我的是一个戴浅蓝色口罩的长发姑娘。“大哥，大热美喔？”她主动问我。

我看不到表情，但她的眼神里透着微笑。“大哥”很可能是台湾女生对年长男性的通称，事实上让我感觉年轻了不少。我每天点的都是大杯、热煮的美式咖啡，7-Eleven简称“大热美”。

此时我刚开始排队结账，前面还有两位顾客。

“是啊。”我有底细被一眼看穿的裸露感，但很快就被对方的观察力感染。她提前煮咖啡，我等候的时间自然得以缩短。

“小心烫喔。”她将咖啡递到我手中的时候说，口罩无法遮挡她的眉清目秀。

自此以后，两个“喔“字结尾的句子经常重复，不是每天，但每星期总有两三天。其实其他售货员也都说着类似的句子，比较标准化，但我的耳朵似乎不难分辨出口罩姑娘的声音体现出的个性。

大约2月中旬开始，她忽然消失了，我则继续享受着其他年轻人“大热美喔”、“小心烫喔”的服务和问候。台湾人带口罩一点也不罕见，我见到个带口罩的售货员偶尔会仔细观察片刻，但都不是她。

直到3月初她才重新出现。看到我一成不变的《联合报》加上大热美的习惯，她似乎忍不住笑。不过我仍然只能从眉眼间揣摩，她还是带着口罩。

“有好一阵没见到你了。”我说。

“哦，刚放寒假的时候我每天来，过年的时候就休息了。现在开学了，我只能周末来工作。”

“你在哪里上学？”

“铭传大学。”

铭传大学是台湾的一所私立学校，从前一直以商科出名，校名来自清朝的台湾巡抚刘铭传，一位出身淮军的将领。

眼看着离开台湾的时间一天天接近，我忽然有点着急，或许从来没有机会看到她的真实面目？我并不擅长跟人搭讪，没法在现场找到更多话题。另外，7-Eleven的顾客很少间断。

直到3月的最后一个周末，这种状况一直没有好转，我找不到让她摘下口罩的合适理由。当时我能做的只是趁结账的一小会，读取到她胸牌上的信息。两行字，上面是“林欣颖”，下面是“Cather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