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一个快乐的人，这很大程度上要归咎于自己的怪毛病。我喜欢读报纸上的讣告。每次刚有点轻松愉快的感觉，我总忍不住抓一份报纸，看看最近又有哪些深受爱戴的人离我们而去，悲伤很快就将快乐淹没。

这个习惯在国内就已经养成，但那时候生活中的快乐多一些，因为报纸上的讣告很少，一般只有无产阶级革命家这个级别的人去世才会给我阅读机会。如果呆在国内，快乐会越来越多，原因显而易见，可供沉痛宣告的革命前辈已经屈指可数，而大家都祝愿他们能一直健康长寿。美国的报纸不一样，比如《华盛顿邮报》上什么人的讣告都可以发表，只要你愿意付钱。所以，我从来不缺少难过的时候。

前些天的报纸上出现了一个黑人小女孩的纪念性讣告，她叫Amaya Ashanti Adair-Jones，挺复杂的一个名字。她出生在2001年7月1日，不幸于2004年9月12日去世。天底下还能找到比孩子早夭更悲惨的事情么？我读着报纸，只能悲从中来。

悼文虽然凄惨，但美得象一首诗。

Death leaves a heartache

No one can heal

Love leaves a memory

No one can steal

One more hug

Kiss

Smile

诗是不可译的，所以我就不勉为其难。悼文结尾署着长长的一串名字，包括妈妈、爷爷奶奶（更有可能是外公外婆）、兄弟姐妹或者表亲，但没有父亲。也许父母已经离婚？或者根本没来得及结婚？孩子是双方的骨肉，我想，即使那位父亲没有署名，心中的悲痛一定不会少于名单中的任何一位。

报纸上刊登的遗像明确地显示，小女孩当时就已经病重。这可能是无奈中的选择，从我读讣告的经验看，更多的亲属其实愿意展示亡者健康欢乐时候的模样。

还有更特殊的例子。有一天讣告版上的第一张照片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20来岁的样子，正在鲜花盛开的时候，极具古典美。那是张黑白照片，但从头发的灰度仍然可以看出来，她是个金发女郎。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一出悲剧？不到一分钟，我已经设想出至少5种可能的情节。屏住呼吸，一气读完悼文，结果悲伤基本蒸发。老太太享年93岁，无病无痛，属于仙逝之列。家人选择了一张70年前拍摄的照片跟讣告一起发表，难怪具有惊人的古典美。

其实，死亡也有让人开心的时候，否则，美国人的追悼会上怎么经常传出笑声？HBO制作的连续剧《六英尺下》在电视界深受好评，故事围绕一个小型的殡仪馆展开，每一集都以死亡开头，但整个戏是出喜剧。我最近刚拍摄过亚利桑那州墓碑镇的靴山公墓（Boothill Graveyard)，那是美国西部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景点。人们游览这个公墓，不为凭吊先烈，而是为了找乐，那个地方的墓志铭让你笑口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