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我在《文化与开放的人性》那篇文章中曾谈到过，“除人之外，从石头、水、火到天使，还有那些植物动物，都在整个宇宙秩序中拥有一个上帝事先给定的位置，他们必须永远不变地占据那个位置。它们都是上帝已经完成的作品。而人类最让人吃惊的地方就是：在这个已经被上帝安排好一切，万物各安其位，都必须循规蹈矩按照自身性质行事的宇宙中，人类却例外地保持着某种不确定的状态，或说一种开放的状态。上帝给人带上了了一个宇宙生命的萌芽，并许诺人类，靠着你自己的自由意志来生长和发展。”

    动物是被动的，没有办法摆脱大自然给它们设定的命运，而去自主选择成为什么、该做什么，他们不能逃避，因此也不必受到嘉奖，因为它们并不知道如何用另一种方式去履行职责。兵蚁们那样做只是本能，而赫克托尔所做的是自愿担当起责任。

当然，自由并不等于万能。有些事取决于我们的自由意志，但不是一切都取决于此。世界上还有许多其他的意志、需求不在我们掌控之中。在某种程度上，人也是被大自然设定好的，比如，水在我们身体里所占的比例，我们既可以吃肉也可以吃草（五谷），我们注定要喝水而不是碱液，无论怎样努力最后都难免一死……但是与动物相比，在人身上，没有绝对的肯定与否定。你看，人被设定只能在地上行走，无法像鸟那样飞翔 ，但是人后来造出了飞机，就突破了这个限制；人被设定在水中不能呼吸，但是人用一种潜水设备又突破了这个限制。

我曾观察孔雀鱼的性行为，看到雄鱼不知疲倦地追随在母鱼身旁，稍一靠近就把本来朝后的生殖器倒转过来，朝向母鱼腹部，随时准备在角度合适时射精。它们不仅千鱼一律地重复着这个动作，而且只要性成熟就自然而然地开始。“食色性也”，追求异性，进行繁衍生命的性活动，也是人类的本能之一。但是显而易见的是，我们并非只是被本能牵着鼻子走，而是同时保持着自我理性——更长远的计划、根据每个人不同的条件和处境的理性考量——从而在满足本能需要的同时实现最大限度的个性化。

人类积累起来的语言、习俗、文化、传统、习惯、道德等等，也会对我们的思维、行为有所限制，我们从小接受的教育，都在告诉我们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是值得称赞的行为，什么是被大家鄙视的行为。但是，不管文化传统、习俗习惯多么强大，人也总是可以干出超出这些限制的事情来，至少也不会全部遵守。我们也许无法选择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情，或者遇到什么事情，但我们可以用各种方式去面对这些事情做出自己的回应：我们可以说“行”或者“不行”，可以顺从，也可以抗拒；我们既可以真心实意、积极主动，也可以虚与委蛇，消极拖延……无论出于何种艰难处境，总是会有好几条路可以走，而并非只有一条死胡同。

常听到有人充满尊严感地大声宣称或强调：“我是人！”意思是说，我不是动物，更不是其他什么东西。是的，人之所以是人，而不是其他什么东西，区别就在于：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拥有一种独特的权利——选择自己生活、按照自己意愿去生活的自由。谁也不会承认自己是一架机器，或是一只猪，一只蚂蚁……只能机械地按照设定的程序运行，服从命定的安排。（刘亚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