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地带

                                                                      刘亚伟

 

    第一道命令是让他们往外撤：“放弃追捕行动，立即撤出来，不许讲价钱！”简洁明了，口气坚定，不容置疑。第二道命令是让他们再进去：“必须在天黑之前找到那三个学生，把人给我带出来！”那口气依然不容置疑。

    两道命令截然相反，相隔不到半个小时。

    高群凯知道，肯定是局长下的命令，别人不是这口气，马局看来是真着急了。

 

    他们是跟着一个在逃毒贩的踪迹追进这山里来的。

    蒙蒙小雨下了一夜，这会儿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

    时间紧迫，他立即调整人员，让那个武警班长带着战士们继续往外撤，他、他的搭档小路和那个姓张的护林员，三个人掉头往山里钻。

    “不用再说什么了，”见班长想和他争论什么，高群凯抢在头里打断了他，“这是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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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拨一次，看看能拨得通吗。”

     小路掏出手机，鼓捣了一阵：“不行，还是说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该死的信号！”前面的护林员扭头骂了一句。

    “没有别的路吗？这哪是路！”小路气喘吁吁，抬头向上问。

    这时，他们在爬山，手足并用。山很陡，腐叶下面的土早就被雨水泡胀了，经不住人，一踩就垮。石头上净是黑黑的苔藓，滑溜溜的，站不住人，稍不留神就会滑倒。没走多远，每个人都滚了一身泥水，军用雨衣里外都湿透了。

     “这是最近的一条道，也最险，翻过这山头，就是那个该死的大峡谷了。”

     “这山也太陡点了。”

     “还没到最难走的地儿呢，但愿那个独木桥还在那里。”

      听着走在前头两个人的对话，高群凯又在琢磨刚才马局长的那个电话。

     “根据市气象台预告，受台风的影响，今天傍晚，也就是六七个小时之后，这个地区会有一场强降雨，这个峡谷里肯定会有山洪甚至泥石流和山体滑坡发生，所以先头我要你们立即撤出来，那个毒品贩子不想活就让他往里面钻吧，反正四周我们都围上了，跑不了他。但是现在又出了新情况，市局110指挥中心刚刚接到一个求救电话，昨天上午，3个大学生进山探险，迷了路，被水困在这条峡谷的底部。从地图上看，你们这一路离这些学生可能在的位置应该最近。你们必须赶在强降雨之前找到他们，并把他们安全地接出来。市里的气象专家、地质学家、林业专家正赶到我这里来，他们会随时为你提供咨询，森林警察部队的直升飞机也已经进入待命状态，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们知道，你们不只是三个人。我们现在最困难的是和他们失去了联系，不知道他们的手机是没电了，还是进水了，还是谷底信号不好。你们在里面要多动脑子，机灵点，注意安全。”

      高群凯看看手机，已经是10点半了，离接警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山里天黑得早……高群凯忽然想到：“发短信，小路，发短信，先发出去，只要一有信号，他们就能接到了。”

     “说什么？”小路站下，直起腰，又掏出手机，“怎么说？”

     “你说他们为什么非要到这鬼地方来，天底下的山多了，峡谷多了，他们为什么非要到这里来，”护林员也趁机直起腰休息，又在抱怨，“该死的，这不是成心捣乱吗！”

     “走，走，别停下，边走边发。你告诉他们，我们正赶过来，让他们尽量找个地势高、视野好的位置。如果他们有什么新情况，及时告诉我们。”

     “该死的，要不是他们，咱这会儿差不多出山了，没准正在什么地方喝酒呢，小雨淋淋，老酒半斤。”

     “老张，你就别怨气冲天了，请你来，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不是认不得路吗。”

     “我也有限，你看这老林子，钻进来就看不见天，下到该死的谷底，沟沟壑壑数不清有多少，下了这么长时间的雨，地貌都变了，高警长，咱可先说下，万一迷了路你可别怨我。”

     “哪能，我相信你，你尽管大胆带路。”

     ——他们昨晚露宿在河边，早上起来，发现帐篷基本上都泡在水里了，洪水不但封住了他们来时的路，而且还在越涨越高。

     ——谷底一旦有山洪出现，就会形成一片汪洋。

     ——这会儿谷底会不会已经成了一片汪洋了呢？

     高群凯心里焦急万分，语气却尽量轻松：“哎，老张，这峡谷多长？”

     “不好说，怎么也得有十几里吧。”

     “哦，从这头到那头，一般得走多长时间？”

     “谷底没路，从没听说有人这么走过。”

     “他们三个人，昨天早上从下游进来，你估计他们现在应该在哪个位置？”

     “不好说，下游？这该死的峡谷有好几个出口呢，谁知道他们从哪里进来的，不过，咱这一路是从中间插进来的，大方向应该错不了。我们只能这样，先下到谷底，然后再沿着河岸找他们。”

     “有回复了吗？”

     “我盯着呢，还没有。”

     “再发一次！”

      树林茂密，树干被雨水泡久了，已经发黑，梅雨季节，连树上的叶子都发了霉，七零八落地从树枝上掉下来。

     “又发出去了。两男一女，哎，你们说，为什么是两男一女？探险就探险呗，还弄个女的跟着。”

     “哈，俩男的同时追一女的呗。”

     “也不一定，也许俩男的同性恋，其中一男的是该死的双性恋呢。”

     “双性恋？国外把这种人叫做自行车。”

     “自行车，为什么？”

     “我也不懂，俩轱辘吧，哈哈。”

     “哈哈，你小子知道得还挺多。”

     高群凯听着前边俩人的对话，心里也是一乐。

   

     半路上，他们过了一个独木桥。

     桥非常险峻，两座山峰之间，两跟木头搭在那里，因为走的人少，年头久，表皮已经腐朽了，上面都是青色的苔藓。

     腰上拴上绳子，不知道管不管用，但起码可以壮壮胆。

     一次过一个人，等那个颤颤悠悠的木头稳下来，第二人再上去，下面就是看不到底的深渊，掉下去连人都找不到。

     高群凯看着小路小心翼翼地过着木桥，一点点试探着向前挪动，心里捏着一把汗。

 

    下山比上山更难走，他们利用绳索和树干，三个人合作着，一段一段往下溜。

    “水声！头儿，你们听到了吗，是水声！”

    “还远着呢。”护林员说。

     浓密的黑云在山谷间弥漫着。

    “这云有点怪异。”小路嘟囔着。

    “谷底黑云，山要翻身。”护林员嘟囔道。

    “说什么呢？”

    “谚语。”

    越往前走水声越大，最后，这水声就变得像飞机的轰鸣一样了。很快，一条奔腾咆哮的山洪出现在他们眼前，终于到谷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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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那条主水道。”

    高群凯吩咐：咱们三个分开，上下走走，先使劲喊喊，看有没有反应。

    小路往下游，护林员往上游，高群凯站原地，都扯开上嗓子大喊了一通，一会儿俩人返回，看来是没有效果。

    ——他们在一个瀑布和一个河流边上。

   “老张，这水道沿岸有几条瀑布？”

   “这谷底地势复杂得很，除了这条主水道，还有好几条支水道，大大小小的瀑布也不少，一下雨，到处往下流水，瀑布就更多了，谁知道他们说的是哪条河，哪个瀑布？”

   “头儿，我看咱们就这么找有点悬？”

   “怎么啦？”

   “太盲目，很难找到，还是得设法联系他们。看来这谷底信号是受影响，我的手机信号只有一个格了。”

   “高警长，我说句不尊敬的话。”

   “说，说，尽管说。”

   “你就不该把那班武警战士放回去，要不，这会儿我们就可以兵分两路，一路向上游，一路向下游。”

   “你也有责任，当时你怎么不提出来？我和高警长不了解谷底的情况，你怎么不提醒一句？”小路立即维护他的头儿的威信。

   “我？我想说来着，可高警长吼那个班长，说这是命令，我哪还敢乱说话。”

   “嗯，我接受你的批评，我是有点考虑不周到，没想到情况这么复杂……”

   “好了好了，”小路打断高群凯的话，“现在不是检讨的时候，得赶紧找到他们，都12点多了。”

   “好，我们先吃点东西，然后分两路，小路和老张，你俩往下游，我往上游，我的手机也还有信号，我们保持联系。”

   “高警长，你们过来。”护林员站在水道边上喊，神色有些紧张。

    高群凯和小路跑过去。

   “看见水道中间那块大石头了吗？你仔细看着，是不是水在往上涨？”

    三个人定睛看。

   “好像是啊！”

    突然，一种咕隆咕隆的可怕声音由远及近地响起来，护林员脸色大变，伸手往水道上游指着：“你们看，有石头冲下来了！”

    说话间，一阵阴阴的凉风顺着峡谷刮过来，紧接着，一群石头携带着泥沙树枝树叶吼叫着蹦跳着呼啸而过，激起的水花高高地冲起来，一直落到水道边上的人身上。

    “事不宜迟，我们立即分头行动！”高群凯下了命令。

    “高警长，恐怕来不及了，咱们快跑吧，你没看见，山洪已经下来了！”

    “不行，谁跑就是逃兵！”高群凯黑了脸。

    “我不管，你管不着我，我又不是警察。”

    “现在是紧急情况，马局长已经授权给我，我可以采用一切手段保证搜救任务完成！老张，你可别逼我！”

    “好吧，好吧，好吧，该死的，算我倒霉！”

    “小路，注意和我保持联系！”

    “是，头儿！”

     三人分开没走多远，高群凯的手机响起来。

    “什么，那毒贩子的手机开了？又从定位图上出现了，嗯，好，是，是，我试试。”

     他马上喊住小路他们：“你们等等。”

     高群凯拨通了那个毒贩进山就关闭了的那部手机。

    “我是高群凯，是负责你这个案子的警长，什么？你说什么？你听不清楚？你那里是什么声音，这么乱？大瀑布，我问你，遇到过三个学生吗？什么，瀑布声音太大，听不清，你发短信，好！”

     不一会儿，对方的短信进来了：“我就知道只要我一开机，你们准知道，我遇到三个学生，处境很危险，他们手机全打没电了，求我帮帮他们，他们说报过警了。”

     高群凯一时搞不清毒贩是什么意思，就回复道：“你想干什么？”

    “我说我想帮他们，你信吗？”

    “你别耍花招！”

    “放心吧，我不是人渣，都这时候了，我是真心想帮他们，这几个学生娃娃吓坏了，哭得不行，我也是个父亲。你们能不能过来把他们带出去？”

    “如果你真心帮忙，我谢谢你，真心感谢！请你告诉他们，我就是派来搜救他们的，我现在就在主水道边上，你们在我上游还是下游？”

    “我也弄不清楚，我和这三个学生在水道边上一块石滩上，周围都是水，水还在往上涨，你们得快点过来，我怕一会儿水就把这里淹了。”

     这怎么办呢？上游下游都有瀑布，他们到底在哪一边呢？

     高群凯盯着水道里不断漂过的树枝树叶，心里忽然一亮，有了一个主意。

     一边发出一个短信：“我们两边都往水里丢一些东西，比如矿泉水瓶子、易拉罐、塑料兜什么的，谁看见了就发短信，这样就可以确定各自的位置了。”

     一边吩咐道：“小路，老张，你把刚才我们吃饭用过的矿泉水瓶子、易拉罐找找，集中起来。”

     短信回复来了：“好主意，我们马上准备，你们可是看好了。”

     这边就把收集起来的矿泉水瓶子、易拉罐、塑料兜一个一个丢到水里去。然后，瞪大了眼睛，一眼不眨地看着。十分钟，二十分钟……半个小时过去了，什么东西也没漂过来。

     难道他们在下游？

     高群凯又发了一条短信：“你们看到我们丢的东西了吗？”

   “没有，我们也准备好了，现在开始往水里丢。”

     哦，原来他们还没丢呢，三个人松了口气。

    “看来他们在上游。”小路说。

     果然，几分钟后，一个矿泉水瓶子在水面上出现了，护林员兴奋地喊了一声，就要开走，高群凯说： “别急，再看看。”

     紧接着，好几个花花绿绿的东西顺水漂下来了。

     这下可以肯定了，高群凯连忙发短信：“看到你们丢在水里的东西了，我们就在你们下游不太远的地方，给学生们说，坚持一会儿，我们就过来了。”

     三个人收拾妥当，赶紧往上游方向走，没走多远，就没法走了，根本没路，峡谷突然变得狭窄，水道两旁全是陡峭的斜坡。

     征求了护林员的意见，高群凯发出命令：“爬到坡上去，再往前走。”

     对方短信又来了：“学生们都很激动，说感谢你们，还要感谢我。”

     高群凯：“我也要感谢你！你帮了大忙！请你们注意观察，看到我们就发短信。”

     “OK”

     高群凯叮嘱同伴：“我们也注意观察，别错过了他们，尤其是对岸的树林子里。”

     一个多小时后，一个瀑布出现了，眼尖的小路喊起来：“头儿，我看见他们了，那儿——”他用手指着对岸：“是不是几个人影？”

     高群凯和护林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是。那边的人显然也看到了，欢呼跳跃着挥起手来。

     短信又来了：“我看见你们了，想你们也应该看到他们了，我该走了。”

     高群凯立即回复道：“你不要命了！强降雨马上就到了，这峡谷里会成一片汪洋，跟我们一起出去吧。”

     “我只能帮你们找到学生，不能帮你们抓到我，不要费心思了，你应该知道，我不会跟你们走。”

     高群凯挥挥手，让小路他们做过河的准备，一边又回复道：“你现在有立功表现，我会为你作证，法庭肯定会考虑的。再说，这四周我们都封死了，你逃不出去！”

     “再见！”

     高群凯急了，连忙拨电话：“喂！喂！”

     “你拨的电话已经关机，请稍后再拨。”

     高群凯看着对岸，他知道那个人就在那里，正在离去。

     他挥挥手，对小路和护林员说：“走，我们过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