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若菜可吃也

　　

　　到处都是花，都是花中之王、之后、之仙，灌木之牡丹，木本芍药也。四百年前明朝教授谢肇浙进士很幽默，把山东曹州（菏泽古称）牡丹说成“家家圃畦中俱植之，若蔬菜然”。这口气很美很绿色、很好很强大：俺们山东银，把富贵花种成家常菜，小菜一碟；把花园当成菜园拾辍，小事一桩。
　　是不是把雅的弄俗了，把高的整低了？非也。这些浓妆艳抹的花儿，真的如蔬菜般有适应力，遍植寒温带到亚热带诸地域，亦如蔬菜般有亲和力，不分贫富落土即安，更如蔬菜般可以入口品尝，其味清爽略甜。只不过，像我这样难得富贵、远乎名花的草根，总觉得把金枝玉叶放到嘴里，实在有些奢侈和不安。
　　那日，径入牡丹园，美啊！此花之艳，九颜千色，一望云锦，而艳袭千年，愈久愈艳。香啊！此花之香，不是浓香，不是幽香，而是一种带有药味的清香，久闻似有醒神之用。然而此香唯花在枝上才有，若花采下，旋即了无芬芳。
　　与名花对望，如遇佳人，惴惴然不敢言。今古传说中的灌园叟秋公爱花惜花，感动牡丹花仙，可以落花返枝，可以避祸加福，终成一段佳话。那是说的洛阳牡丹，这曹州牡丹也有一个故事。一百年前，菏泽赵楼村有两株树龄二百多年的红牡丹，株高丈二，阔丈八余，主干有碗口般粗，人称“牡丹王”，盛开时，红光耀眼，异香凌人。升官心切的曹州主吏陆某强买“牡丹王”运抵河南洛阳，栽在“皇帝”袁世凯家里。可怜这“牡丹王”，宁死不愿背井离乡，不久便真的枯死了。有诗曰：“窃国大盗用小人，国遭大难花不存。花农心血二百载，毁于一旦痛煞人。”
　　洛阳牡丹因其身为皇都而贵，然自宋代败落后，其分枝曹州牡丹却日益兴盛，以至于终有一日退位让贤。如今牡丹，几枝娟秀，菏泽为魁，乃是当地“土人”竭力莳育的绚烂成果。今日菏泽，牡丹种植面积十万多亩，有九大色系、十大花型、逾千品种，是世界上面积最大、品种最多的牡丹生产、科研、出口和观赏基地之一。
　　六百多年前的明初，曹州牡丹乡花农斥资修建花神殿，供奉十二花神，祈求花神赐福。一个花农能舍得修建神殿，足见销售牡丹发了大财。光绪《菏泽县志》载，“土人植之，动辄数十百亩，利厚于五谷。每当仲春花发，出城迤东，连阡接陌，艳若燕霞。士人捆载之，南浮闽粤北走京师。” 哈，数百年前，农民兄弟们就比较出经济作物“利厚”于粮食作物，因而舍五谷而牡丹，以致遍种名花，蔚为大观！看来当年曹州一隅，“土人”们思路开放，商贸发达，不亦乐乎。但后来何以沉寂，守着活宝、国宝过上穷日子了呢。未有深究，不知其然也。
　　“牡丹浑身都是宝，可看可吃可入药。”这是我编的顺口溜。据称曹州牡丹的根皮被称为“曹丹”，是名贵中药材，对头痛、中风、高血压、跌打损伤、闭经腹痛等均有很好疗效。牡丹花还可直接食用，宋代时即入席为佳馔，明代记有“牡丹新落花瓣亦可煎食”，“牡丹花煎法与玉兰同，可食，可蜜浸”。哈，又回到了吃！
　　所谓牡丹之爱，宜乎众矣，正因了众，所以广泛，宽阔，开放，大气。所谓富贵，可求，不可夺；可得，不可奢；可拥，不可滥。曹州毛氏牡丹花园主毛同苌曾在一九三七年作文说，“使富贵而在于人，处满则必盈，居高则必危。古往今来保富持贵、艳富全归者，曾有几人？而罹患构败痛心者，何以不可胜道也？是富为祸根，贵为祸萼……生于富贵之乡，富我德贵吾义者，未见何人。而贪富慕贵者，胡为纷纷而来也？今当富贵花开，游而观之，不禁有感于怀”。唉，赞富誉贵，也要居安思危，这位花翁也是牡丹牌哲学家了。
　　绝美之物，安得久享，来去匆匆，走马观花。这大方之花，自然是大景观、大学问、大文化。过客之便，只记三言五语于此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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