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杜镇杰之《珠帘寨》

日前，在梅兰芳大剧院看了北京京剧院当家老生杜镇杰主演《珠帘寨》。第一次在梅兰芳大剧院看戏，给我的感觉并不如长安的号。首先是剧院的管理上，有些混乱，我是开场后进去的，门口并没有检票人员，直接走了进去，而且楼上人声嘈杂，来回走动的人很多，也没见管理员阻止，反到对于拿着照相机的观众很注意，只要拿出相机，就会被管理员用红外线的小灯晃到，很让人扫兴。再有就是内部的装修，貌似很华丽，可是仔细观察却很简陋，剧场内的墙壁、顶棚的颜色都很缺少传统感，白白的颜色，让人觉得很清冷，虽然舞台的纵向比长安要深，但横向并不宽绰，对于京剧演出并不是很有利，不过毕竟有戏可看，环境还是次要方面。

《珠帘寨》这出戏是谭鑫培为了和刘鸿声争座而编演的，当年很有影响力，可惜老谭没有留下任何资料，后学谭者都曾演出过这出戏，即便是独树一帜的马连良先生，在上个世纪二十年代艺术发展阶段，也以“谭派正宗”为号召，多次演出过《珠帘寨》。余叔岩先生1925年灌制了“昔日有个三大贤”的唱片，成为后世范本；而马连良先生几次灌唱片都有此戏的唱段，不仅有导板、原板，还有很多摇板的唱段，堪称马派经典，也很好的体现了马派艺术早期的风貌，更是后学的典范。在1949年以前，“四大须生”都曾演出过这出戏，特别是谭富英和李少春二位先生，时常贴演此戏一位是谭门继秀，一位是余派新传，各自演来都有相当的号召力。可惜在1949年以后，由于此戏所演的内容有诬蔑农民起义（黄巢）、民主共和（唱词里有）和宣扬封建思想（两个老婆）等问题，曾一度绝迹于舞台。杨宝森先生留下两个版本的《珠帘寨》的录音，一个版本是1950年在香港录制的，但不是全部场次；另一个版本则是1957年的实况录音，所幸留到今天，杨先生去世前一年的演出版本，几乎是为绝响了。1976年，中央新闻电影制片厂录制了一批京剧电影作为内部资料，马长礼先生录制了此戏的选场，其后三十余年，在舞台上很少见到全貌的《珠帘寨》，间或有演出“解宝”一折的，也属凤毛麟角。近几年中青年京剧演员曾多次上演词戏，上海的李军和王珮瑜合演李克用，整体感觉不如一个人演的好；天津的张克也曾贴演，可惜未曾看到，深以为憾；重庆的张军强也曾演过，不过笔者未曾见，所以不好评论。杜镇杰的这出《珠帘寨》04年在长安贴过，是王蓉蓉给配演二皇娘，我在电视里也看过录像，总体感觉还不错，这几年杜镇杰恢复传统戏功不可没，也让久别此戏的观众得以欣赏到全貌了。

笔者进场落座时，台上已经是李克用升帐准备出兵救唐王灭黄巢了，继而想起前仇旧恨又“原令追回”，刚好开场不久，李、程的对唱和“三大贤”的核心唱段都在后面。杜镇杰是我比较喜欢的一位老生演员，不仅是他为人老诚，更难得的是在如今的京剧舞台上还能坚持上演一些传统戏，而且很认真的对待，只此一点就足以令人称道。这场演出的阵容还算齐整，除了杜镇杰的李克用外，还有常秋月的二皇娘、张馨月的大皇娘、张凯的程敬思、包飞的李嗣源和马增寿的老军，除了张凯我头次听说外，其他都是知名的“角儿”。整场演出杜镇杰都很认真，虽然没有大的彩头，但规规矩矩，演来也算不错，刚开始“解宝”和程敬思的对唱，有些赶落，以至有些字唱的不清楚，本来杜镇杰的口音就有些硬，快板再赶着唱就难免有吞字的现象，比如“明明知道装不解，假意回头问开怀”的“回头”两个字就吞了进去，没有唱出来。这出戏在唱腔设计上有一个特点，就是在“解宝”一场，有两位老生对唱，这在京剧剧目里还是比较少的，所以要求扮演程敬思的演员是硬里子，至少在唱功上不能太弱，不然必然托不住头牌老生的演唱，过去陪余叔岩先生演此戏，非鲍吉祥莫属；民国四年（1915年）谭鑫培在东安市场丹桂茶园演出《珠帘寨》，就邀请汪笑侬配演程敬思，根据有关文字记载，这天演出效果空前强烈。汪笑侬扮演的程敬思，那天嗓子特别好：高亢圆润，运用自如。在与谭鑫培扮演的李克用对唱“快板”时，汪笑侬快而不乱，如珠走玉盘，博得阵阵彩声。逼得谭老板，不敢有丝毫懈怠，而是全力以赴，才勉强弄了个功力匹敌，珠联璧合。但据文字记载：汪笑侬彩声超过谭鑫培，可见那夕演出之精彩了。有传说马连良先生在老谭和汪的这次演出中跑龙套深受影响，后来1925年在上海灌制《珠帘寨》唱片，还特意灌制了半张程敬思的唱段。这段对唱很有特色，既有原板的前后接续，又有快板的句句紧逼，李克用故作姿态而程敬思步步为营，两个老生势均力敌，如果有一方明显太弱也不能体现这段唱腔的好听。孙养农先生云：余叔岩之《珠帘寨》为平生得意之笔，故用心甚多，异于他人者亦不在少数。如观宝毕，余叔岩唱：“明知道，装不睬，假意儿，问开怀。”三字一顿，并非一气呵成。杜镇杰和张凯的这段对唱还算合适，比较严实，听这段唱对于韵味的要求不强，主要是两个人能否配合的默契、严密，如果配合的好，台下掌声自然会有的。张凯我之前印象不深，更不知道唱的如何，这次演出感觉还可以，若是再磨练些时日，能成为好的里子老生。记得前几年杨少彭参加比赛就唱这段，和宋昊宇两个人可以说势均力敌。这出戏的核心唱段就是“昔日有个三大贤”，前面也提到了余叔岩先生唱片的范本，杜镇杰的这段唱中规中矩，导板没有卯上唱，这是很合理的，我们平时看演唱会，很多演员都会唱这段，导板都卯上了，让人觉得很过瘾，其实作为演唱会单唱这一段儿，可以卯上，但放在整场演出里，就应该根据整个戏的节奏来把握，这个唱段属于整出戏前面的唱段，若是演员卯上了，后面还怎么唱，能坚持下来吗？所以杜镇杰这么唱，虽然没有要下来多少掌声，但是这是合乎京剧演出规律的。这段后面的原板转快板，杜镇杰唱的也很干脆，最后“落得个清闲”的“清”字脑后音使的很好，收音干净利落。值得一提的是艾兵在这段伴奏的时候使了一些花过门，在每一句的过门时都把京胡的音量往上赶，大有扰戏之嫌，虽然场下掌声很多，但是明显的喧宾夺主，这是京胡伴奏的大忌。在后面的“数太保”就唱的平平而已了，个人觉得不如张建国的好听，也许是先入为主吧。笔者认为，这出戏唱功最难的不在前面的李、程对唱，也不在“三大贤”的核心唱段，而是后面一系列的摇板，“如今的事儿大变更”这一段儿，这段唱都是摇板，在京剧里散板和摇板是最不好唱的，因为个中尺度需要演员自己拿捏，如果没有丰富的舞台经验，就容易出问题，不是太紧就是太托，所以唱好散板、摇板不容易，而马派戏里又大多是散板和摇板，所以一个马派演员或者一个京剧演员如果唱不好散板、摇板就不能叫好角儿。这段唱马连良先生留有唱片，用杜镇杰的对比评判一下，还是有些急，而且有些字和腔很恍惚，字咬的不准，腔唱得吧不实，但总体还是不错的。马增寿胡乱的加词，虽然现场效果很好，但是严重违背萧长华先生关于丑角在台上不能太贫原则，反倒画蛇添足了。这段唱的很多词都说“男女平等”“维新”“自由”等，谭鑫培编演此戏是在宣统元年（1909年），正值大清朝岌岌可危，革命人士“维新”的时候，今天我们在看这出戏的时候，多少也能窥见当时的历史风貌。

再说杜镇杰的演出，他的唱功要好于做功，起霸和后面开打的刀花都很一般，特别是起霸，显得很小气，而且显得有些慌乱，这就没有了大将的气度。作为沙陀国王，一员久经沙场的老将，起霸时应该是气度沉稳的，我觉得可以学习《群英会》黄盖起霸的那种气度，在这方面，杜镇杰还需要加强，起霸的大气、稳重和规矩都要改进。后面“收威”，虽然开打也就是花架子，但是刀法明显的生疏，这固然和他幼功弱有关，但是如果能坚持练，至少还能很熟练的，李克用和周德威开打配合的并不好，可见平时对戏的实践也不很多。这出戏的刀法还是比较少的，如果换成《定军山》，那岂不是更糟糕？《定军山》这是骨子老戏，如今唱老生的有几个能演？说到底还是功夫的问题。

就杜镇杰来说，整场演出还是不错的，不洒汤、不漏水，虽然有一些小的毛病，但在今后是可以改进的，更希望他能不断挖掘传统戏上演。

这出戏里另一个亮点是二皇娘的扮演着常秋月，原来说是由张慧芳扮演，后又听说改成了王怡，直到昨晚看戏前才直到是常秋月。二皇娘在这里是花衫应工，而且要念大量京白，这是个很考验演员功底的角色，当年尚小云、程砚秋先生都曾演过这个角色，通天教主王瑶卿也曾为老谭配演过此角色，可见这个活儿分量不轻。就常秋月在这出戏的表现来说，可以用八个字概括：“泼辣有余、沉稳不足”。说“泼辣有余”，是指她扮演的二皇娘“当家作主”，很厉害，李克用很怕她，在这方面的表现常秋月演的很好，无论是前面“求情发兵”还是后面“误卯罚用”都很好，把二皇娘那种“厉害”劲头表现了出来，这也正符合她筱派的特点。“沉稳不足”是指作为沙陀国的二皇娘，身份自然不同于潘巧云这样的女人，所以在没有“泼辣”的场合还应该端起架子，更沉稳些，也许是踩跷习惯了或是穿花盆底儿不习惯，常秋月的二皇娘走路总是摇晃，这就不符合二皇娘的身份，倒显得有些轻薄了，如果能在体会人物上更深地琢磨一下，效果会更好，不过作为临时换角儿“救场”，表演如此自如也难能可贵。

杜镇杰的这出《珠帘寨》给我的总体感觉还是不错的，可能有人说不如以前的演出精彩，以前的演出我只是看的录像，印象不如现场深刻，就这次而言还是很让人欣慰的。其他演员如包飞、张馨月、韩巨明、徐孟轲也都很认真的表演，没有因为觉得当配角儿而故意卖弄，比较好的体现出了“一棵菜”的精神。笔者是个很传统的戏迷，对于这样的传统戏很喜欢，看戏后的欣喜之余，就是希望更多的如杜镇杰一样的演员能挖掘、整理传统戏，毕竟传统才是京剧的根本，在这方面，我们不能“唯新”，更不能“大变更”。

               己丑年仲春二月三十日日于京西南杜家坎办公室、东花市寓所

（图片引用自苹果的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