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器】书评
(2010-01-08 19:33:25)
标签:
杂谈 |
分类: 书评 |
【容器】
读黄雯《我这样的女模》
米诺(作家、策展人)
“一条躺在案板上头尾都去掉了的鱼,我形容自己。我暴露我冤死的躯体,只为等待那把菜刀的重复落下,毫无痛觉、继续忍受。西绪福斯被罚在地狱里玩命的推着那块巨石,每当即将到达终点的时候,巨石便自行滚落,于是需要重新开始,如此反复,永无止境。”
我曾有过类似“鱼在刀案”的描述,只为表达某种挣扎的情境,而黄雯的描述更像是黯然接受,所以她比我悲烈。有时会疑惑,在生活中的黄雯,常常显出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那种“浑不吝”的气质,认识她多年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她。只是在读这本小说的时候,才发现她的内部也有着痉挛般的苦痛,即使那近乎麻木,也是勇于撕开生活表皮之下的一种呈现。
我对这部小说中貌似私生活的泄秘及她在北京混迹和穿梭于各类人群各种party的状态描述,倒没有多在意。更没过多在乎黄雯做为一名模特的身份,作家就是作家,跟她同时从事的其他职业没太大关系。在小说中,那些文化名人圈子,虚荣的场景,以及她著名的历任男友,我以为都是黄雯生活的外相而已。我也不认为一向以“女权”诸称的黄雯,会把自己最炽爱的写作滞留在仅是“还原生活本身”这样浅薄的层面。在这本书的阅读里面,反而看到她大量的精神世界与现实生活的各种冲突,有时生活很容易就吞没了她,而有时因为精神张扬而使生活几乎在瞬间显得微不足道。我认为她的写作埋伏着一种潜流,如果能抵达那股潜流并在里面畅游,会发现她即使被周遭的一切毁得四分五裂,内在的火焰也从未停止过燃烧。
书中对情欲的态度,难能可贵。几乎没有一个女作家如黄雯这般毫无保留地直视情欲,书中女孩不仅自己全衷于情欲,还一并认同和称赞所有女人带有情欲的肢体表情。“我喜欢看到女孩儿有着热烈的情欲,每当我发觉某个女孩为了获得自己的情欲满足,而去奔赴的时候,我的心情就会感到愉快。那渴求的一瞬间颇为真实,立即就拉近了我对她的兴趣。一旦我从一张陌生的面孔里瞧见她忠实于自己情欲的姿态,就会深受感染,哪怕那真实的反应一闪即过,颇为短暂,我的内心依然欣喜万分。”
情欲的自觉意识,使得女人更像一种恣意自如没有任何拘束的盛放,这使原本一直有着“硬”线条的黄雯,通过小说显现出不为人知的一面。她似乎在说,情欲是女人最好的激情触点,女人有权力适时地表达情欲和有权力享受情欲带来的美妙。生活永远都像是混乱的,而带着身体的知觉在生活里穿行,情欲时时醒着,这样很美好。黄雯给予女人情欲自身的至上高度,我认为这是这部小说一个非常重要的带有启示性的意义。
与其说黄雯在讲述几段爱情经历,不如说她小说中的女孩一直在让生活处在“恋爱时态”。这一点,正巧与刚读到廖一梅的一篇文字《我们必须恋爱》有契合之处,其中有一句话说得正是“不恋爱的人是太物质的,纠缠于现实世界的泥塘中,精神不能飞翔。”恋爱是一种催化剂,能够带给女人更多的灵感和创作欲。书中的女孩,正巧既是个模特又是个作家,她正是带着飞蛾赴火般的执着,一次次地投身于爱情。这一点上很了不起,几乎到了超凡超俗的境地,因为黄雯在写作中不仅衷实于情欲也衷实于情感,她不是滥情也不是多情,她比较本能地靠自身的意识的牵动着活。她全部的生活状态,或者说她的生命在这个世间的游走,几乎仅仅是一个探寻爱的旅程,并不像表面看到的从一个男人到另一个男人的床上,因为她从未在男人那里带有任何世俗的目的。她对于男人,几乎是纯粹的天真的不计较得失的,完全是因为爱的激素在促使她倾情一次又一次。有痛苦迷失也有喜悦悲欢,她不回避其中出现的心醉纠结折磨,也不回避背叛欺骗和丑陋。在这部小说中,她异常坦然自若,不作任何伪聪明的遮挡,书中女孩追逐被追逐及伤害被伤害,她都一一如实写出来,几乎穷尽精力恨不能把自己都抛出,只为了那无法抵挡的爱的体验。由此而言,我甚至认为黄雯在创作中带有大无畏的精神,让书中的女孩全然把若大的物质世界,其中甚至包括男人,那些沉沉浮浮的生活经历,以及一个又一个party,变成爱的虚拟场景。非如此不可,她才能通过这样的场景,让女孩在小说里成长,让女孩自己去体悟及逐日完善作为一个独立女性的自身人格,即使这个人格最终还是无法逃离分裂,脆弱,重重打击的命运,她都无所谓她承受得住。坚持爱的信条,在爱与背叛之间也有过挣扎,但一旦明白彻底不爱就会放手,毫无怨言,无疑显现出她顽强的生命力。从这一点来说,她在这个物欲横流价值观低下的时代,为我们提供一个另类女孩的生活范本也很特殊,也算得上是这篇小说的魅力之一。
“那迟来的激变把我击到火山的边缘,由于力度过大,有点站不稳,我使出全部力量来平衡身体,我知道,当我稳住了身体之后,面对炽热的火山口,我会毫不犹豫的跳下去的。可我还没站稳,我可能需要一个支点,或者说一个借口的帮助。那些天我仿佛脚踏无彩云,恍恍忽忽,一切身外之物都不重要了似的。”
“他那般温柔、体贴,乖得像个婴儿,那被痛楚挣扎的痕迹从他清澈而无助的眼睛里折射出,一时间,这诱发了我想成为一只猛兽的欲望。我放肆地撕咬着他的身体,意象中他被我撕扯的遍体鳞伤,可他丝毫没有抱怨,依然飞蛾扑火般,为满足我那火热而贪婪的欲望,将身体包括整个心灵一同供奉出来。我贪婪的吸食着他,直到他成为肉桨,尽管如此,我也不能放过每一块带血的肉。恍惚间,我的意象又转化了,他的躯体正在慢慢变成孩子,并且越来越小,直到成为个婴儿,恨不得转进到我的肚子里去。看着他被痛楚和快乐交织的眼睛,我到了第一次高潮。他眼睛里的痛是彻骨的,长久注视我必须要躲避,我是飞快得钻进到他的眼睛里的,在他眼睛里,我的身体是那般的小,几欲被褐色的水所淹没。我感到了我的罪恶,而他是上帝派来的天使,是为了来拯救我的灵魂和躯体的。我甚至已经感觉到上帝正附在天花板上瞧着我们,这世上只有我们两个人,那样的悲天悯人,那样的寂寞而可怜,我激动极了,泪流满面。”
这两段话,前一段说的是书中女孩被一位男作家吸引,读了他的作品之后,受到影响并自己思考很多,精神所产生的一种幻觉之态,带给人晕眩的快感。使得这个以“混”著称的女孩,忽然之间显得非常质感,并带有一种随时可以独立飞离的感性意识。
而后面一段是书中女孩与上一任恋人最后一次的性爱场景,也是写到淋漓尽致的欢畅。由此性爱,看得出她对感情有眷恋美好的一面。也一边准备着以肉体的分别,来做好自己精神上的离开。或者说已经注定了要背叛不爱,她带着足够的激情去做那一场爱,把温柔撕碎,变得勇猛而又感动。这样一种方式的“告别”,说明这个一再宣称自私的女孩,其实是懂爱的女孩,她真挚地对待每一个她爱过的男人,甚至有时有着悲悯之心,让人为之动容。
我并没有去读太多的细节,这里挑出的几段文字只是一个举例,或我机缘巧合地用到。小说从来就不是零散的几段就能构成的,更不是你经历点苦难就能成就的。黄雯的这部小说,条理清晰,断落行云流水,承上启下的故事内容,对话既日常又丰满,着实显现了一把她为作一个作家的基本功力。在这里我特别想说的既不是她的语言才华也不是如媒体所称她是谁谁谁的代理人,或谁谁谁的混合体。我想我更注重这个小说在表达什么。小说在很大程度像个大的哲学命题,如果这位作家的表达,能够接近于心灵,触到精神领域,我认为就是有效的写作。
写作不是虚荣的,写作甚至也不是你读了多少哲学书你有多聪明就能实现的。黄雯的小说无疑还是非常女性化的写作,这一点本来也无可厚非。忽然就这么觉得,黄雯的写作,非常像一个女人无形的容器,在这个巨大的溶器里面,爱恨情仇不是主题,身体不是起点,男人不是重心,甚至有时她更像个追逐爱情猎物的勇士,精神在生活如水中四处飘荡,不会无故溢出也不会无故干涸,常有剧烈的振荡抽离和创伤,也有不时的梦幻美妙和扭曲,无论哪般她都接得住容得下,并一直秉承真实之态,从不畏惧。
黄雯是有胆量的作家,也很贪婪,她需要更多生活体验来激发她的创作激情不断地充实自身生命,不苟且不退缩,我相信只要保持张力,容器不会轻易而碎。由此又想,女人的写作,又何必总自喻为鱼?不如幻化为容器,在小说写作中,把男人和生活统统收拢在你的世界之中,那么你就会更强大。听起来很像黄雯的“女权”姿态,但请分清楚的是,这无非是一种女性意识而已,并仅限于写作而言。
2009-12-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