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晓松
我是个特别容易心软的人。
骑电动车上班的路上,我看到几个孩子蹲在路边,焦急地摆弄一辆自行车——它一定是掉链子了。我急着上班,略犹疑了一下,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没有去帮他们——这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到现在想起来,我仍然很内疚,很后悔。
我很爱我的工作。
在公司里,一出现劳而无功却不得不做的“烫手山芋”,大家就会把目光投向我,我虽然也不情愿,但看着大家信任的目光,我就不好意思拒绝,硬着头皮接受;不该我上班的时间,有人请假,公司也喜欢找我回去加班。有一次,我的休班时间,公司又有人请假,但这次,因家里有事,我拒绝加班,大家都觉得我太过分了,一致同意减少了我的非工作时间。都怪我拒绝加班,导致大家都很不痛快。我觉得很不好意思。
我很爱我的妻子。
妻子很喜欢旅游,一放了假就不停地跟我说,她这个同事去海边了,那个同事出国了……我工作太忙,经常连觉都睡不够,旅游真的是太奢侈的事情。我真心感觉对不起她——人家的同事们都到处玩去,我却难得陪陪她!为此,每周仅有的一天休息时间,我的同事们有的去踢球,有的去和同学朋友聚会,有的去发展自己的爱好,我则全都用来陪她在城市周边玩。不到一年的时间,我们把我二十多年间都没去过的地方游了两遍。可她还总是觉得遗憾,说年轻时恐怕难有机会出远门了。这让我真的感到对不住她。
有一天,我正在公司加班,忽然觉得一阵莫名的头晕,我挣扎着站起来,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再次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飘在空中,地上还有一个“我”,正瘫坐在椅子上不省人事。几个穿白大褂的人匆匆赶来,把瘫在椅子上的“我”七手八脚地抬走。主任跟在旁边,紧紧抓着“我”的手说:“小王,醒醒!醒醒!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倒下呢?你手里的活儿可怎么办呢?”
我顿时感到不好意思——真是的,我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呢?我努力想让飘着的自己回到倒下的“我”中,却无济于事。
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门外,老板一边焦急地踱着步,一边自言自语:“小王啊小王,你一定要坚持住先不要死,要死,也得等我找到接替你的人,你把工作都交接完了,我把你解聘了,再死啊!平时你业余时间一点都不知道研究业务,就知道带着老婆到处去玩;现在,连死都要在工作做到一半的时候,真是气死我了!”
听老板这么说,我真觉得对不住他。我不是一个好员工,让他为难了!我尝试着让自己“活”过来,却无济于事。
太平间里,妻子趴在“我”身上,边哭边说:“你真傻,你那么没日没夜地干活儿,你的公司连个先进称号都舍不得给你!和你同一批进公司的人要么跳槽了,要么升职了,你连个副主任都不是,咱图的是什么啊?!现在你‘过劳死’了,你叫我怎么办啊?”
听妻子这么说,我真觉得对不住她。我不是一个好丈夫,过去不能多陪她,现在又让她失去了依靠!我尝试着让自己“活”过来,却无济于事。
夜渐渐深了,各种哭的人闹的人纷纷离去,一切归于平静,太平间的门也落了锁。我仍旧望着躺在白布下面那个“我”,不能甘心——我是个爱好广泛的人,我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可平时时间太紧张了,我的爱好,早就搁置多年,我的理想,也被迫束之高阁。我的时间都到哪儿去了?我真的是一个自私的人吗?真的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吗?
正这样想着,却见窗外一个满头白发的身影蹒跚而来——是母亲!她叫醒太平间守门人,说:“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了!我睡不着,想再来看儿子一眼。”
走到“我”身边,母亲用颤抖的手抚摸着“我”的脸,嘴角抽搐了一会儿,终于呜咽着说出了几个字:“儿啊——你可算是好好歇歇吧!”
是啊,我死了!太好了!终于什么都不用挂在心上了。可是,我真的能够没有牵挂吗?
(已载《当代小小说》2016年秋季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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