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骂人
(2009-07-13 13:23:42)
标签:
杂谈 |
然而骂人文章与普通批评——即便它只是一种理想状态——到底还有区别。后者尽管未必被承认是善意,前者之为非善意却是确定无疑的了;所谓恶意,也就是这个意思。查《现代汉语词典》,“恶意”即“不良的居心,坏的用意”。不过涉及文章,并不值得大惊小怪。盖此种“居心”与“用意”,实与他人和社会无关,而单单是对被批评者的“不良”与“坏”,——至于是否真能产生这样效果,如前所述,其实尚未确定。从“健全的批评环境”考虑,这殊不合乎与人为善之道,因而未臻此境,但是毕竟真在批评,至少较之不批评,离“健全”可能还要靠近一点儿。不批评就是善意的么,倒也未必。清人赵南星所著《笑赞》有一则云:“一儒生以太行山作代形山,一儒生曰:‘乃泰杭耳。’其人曰:‘我亲到山下,见其碑也。’相争不决,曰:‘我二人赌一东道,某学究识字多,试往问之。’及见学究问之,学究曰:‘是代形也。’输东道者怨之,学究曰:‘你虽输一东道,却教他念一生别字。’”这是不批评的好例子,论其恶意,绝不亚于骂人。作者评说:“学究之存心忍矣哉,使人终身不知太行山。”“忍”也就是“狠”罢。
骂人文章,无非也是文章罢了。相比之下,可能更难写一点儿,因为要有特别本事。具体说来,要能骂人,即具识见;会骂人,即有技巧。梁实秋写过《骂人的艺术》,若前述鲁、刘两位,是深娴此道者也。至于梁氏尚是纸上谈兵,至少鲁迅骂他,并未照搬所述诸法,而是别出心裁,其精妙处,恐怕他一生也难以领会。梁文所列“骂人的艺术”凡十条,其三曰“无骂不如己者”,是就效果而言,即骂了不如己者,反替对方扬名;但是鲁迅、刘半农骂人,的确压根儿瞧不上对手,譬如鲁迅就很不拿梁实秋当回事儿。所以前述“恶意”,乃是一种俯视态度;将此种态度形诸言辞,我们知道是恶意。但是得以俯视,要自己真在高处,不是假装出来的。骂人文章,归根结底是批评者对被批评者的文化优势,智慧优势,此外并配合以相应言辞,即上述“能骂人”与“会骂人”也。鲁、刘都是语言大师,后一方面自然不在话下,不过关键还是识见太高,有这个做底子。现在报上所谓“酷评”,我偶尔读到一二,觉得有时被骂者未必不该骂,骂人者却毫无上述优势可言,若论识见,似乎正与被骂者相当,甚至更在其下,有如泼妇骂街,读来只觉好笑。不过我们犯不上再骂他们就是了,且来一学《笑赞》里的老学究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