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人是合伙能办(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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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饭,这回注意看,老鄢买的米饭、一只煮鸡蛋,就行了。传凯不由说道:“再加一个菜吧,你得多吃点,吃好点,恢复过来再省。还干两份活儿嘛。”老鄢点头,又加一个青菜炒肠。
收工,今天并没有和老鄢合着干,他不同意,并且没有挨着传凯。但是他被安排在地势稍高的地方,这里刚起第二节,离山坡面比较低,也就省点力。他自己也注意,不急也尽量不用大块。所以干下来不觉得太累,不过尺数不如以前,这也算是有意的,因为夜里还要去“扫皮带”。
还没到食堂门口,垛子迎过来说话。道是坑口医生让给纪先生捎信:“说是大办公室的宋先生、让纪先生、明天上午、过去一趟、能去看老人、就一次机会。”那是垛子看到张医生和几个人说话,问能不能捎信给纪先生,那几个人道纪先生已经不在他们那里了。垛子就说自己能找到纪先生。传凯感谢,问还说了什么,道就这些,医生是一字一顿地说的,记不差。问是午饭时候说的吗?道是。老鄢先夸垛子一顿,传凯也跟着夸。垛子是下了班一直等在饭厅门口的,现在一起进去吃饭。
传凯想起,老宋这是以前说过的,有机会就告诉,可以去看那位看火药库的老人。这样,明天就不砌坡了,机会就一次啊。
三个人吃着饭,传凯问:“总也看不到徐先生,他好吧?”老鄢道:“徐先生如今兼做‘安全建议责任员’,一般人有想法就说给他听,他向上反映。没有闲工夫,午饭,常常不来食堂吃,早饭买出来带着。”垛子认为徐先生只是想少跑路。传凯道:“咱们这一段也是早晚吃食堂,怎么看不着他?”“他早饭晚饭都比咱早。”“是啊,以后天长了,咱晚饭还得更晚。早饭是没办法。”垛子听着听着忽然想起来道:“纪先生,上回听说的从宿舍拿走了东西,我问过徐先生,他也没少什么东西。他估计是拿走了老李的包,就是那回我和徐智超对不起纪先生……”传凯道:“那就是锁在六号的那个包袱,没有什么,垛子。”
火药库在坑口往沟里去不是很远的一个小沟岔里,地方不算偏,路还不错,能过去汽车。周围竖着铁丝网,不让靠近。传凯是以收拾库里库外的环境为名安排来的,有人带领。库实际也是一个平硐,比较宽敞,库里活儿不多,也并不搬弄火药。主要在库外除草。周围是没有树的,以前都伐了,草却不断发出来,也有小树苗,需要清理。活儿不急,对传凯来说,这活儿也不累。
一般人进不来,和老人有接触的没几个人,外边也就更少人知道老人是汉人。传凯叫老人过近处来,一边干着活,一边交谈着。问他过来多少年了?说康德年间来的,有二十几年了吧。来以前住哪里?说住勃利。就是勃利那里生人吗?说不是,从关里出来的,先到了通化,后又到的勃利。怎么又来到外国了?道帮人家做买卖来的这边。怎么住下了?被强盗抢了,没有钱回不去,就住下了,靠帮工吃饭。出来这么远,该有一伙来的了?有,一块来的是四个人,分成两伙,那一伙找了没找到,再就不知道了。掌柜的那人吃不了苦,又懊恼,干了十几天就自杀了。哎呀可惜,什么时候来的矿山呢?掌柜的自杀不久,有人说矿山用人,就来这里了。还有亲人在勃利吗?该还有,老婆孩子都有;还有叔叔一家。在这里挣了钱,回去看过家吗?没有,那时候,钱不全给你,说是给你存着。只给够生活的,就怕你走了不回来嘛。那光复以后怎么不回去?管事的说等等,过两年派人送回去,后来可是两边不和,就不能走动了。
老人已经几乎说不了汉语,韩语又还不如传凯说得好,交流困难。本就识不了几个字,没人说汉语,也就忘光了。传凯是早有准备的,带了纸笔。休息时,又问着记下了两个地址:三江省勃利县山子前保十一甲王长友,女儿春梅;关里栾岭县王绎区摩上村堂弟王长斌。并告诉老人,以后找到合适的人就给捎信,不过得些日子。老人听明白了,感谢。传凯心里想,等到了东北,就可以给这两个地方写信,把老人的情况说一说。但是现在不能说出要去东北,只好这样说。
不到天晌,活儿就干完了,与老人作别。但是没有带饭,又去食堂吃了午饭,赶着再去砌坡。
晚饭后,传凯都不知道怎么走回宿舍的,脑子里装着这位王老汉,他十岁跟着叔叔到了通化,其实过得可以,有地种,够吃够穿。但是听说勃利地更多,只要肯干,过两年就能买上一片地。就又到了勃利,也赶上了好年成,确实几年就有了一片地。但是粮食在勃利不值钱,娶媳妇、盖房子欠着别人的。紧忙活着刚还上,又赶上荒年。虽然有饭吃,但是老婆孩子的有一家人呢,怎么也得“花销”点,就跟着别人跑买卖……看火药库倒也挺好,不用干活,待着就算上班。当年打仗,矿山换主,就是国家换主,这都没影响到王老汉,他还是待在那个沟岔的洞子里。矿山还就愿意用这样的人,没有什么牵连,不会惹麻烦,还白天黑夜不离开。你有人和他一块也行,没有人他自己也顶得下来。又想,通化有地,勃利有地,真是东北“好混”啊。不过王老汉那是四五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东北人口少,差一点的地没人种,就不愁弄点种。现在可不能那么容易了,这两年就不知有多少人“下关东”去了。都到处把着路拦堵,就说明成了大流啊。不过还是应该比家乡地多,去了就能有饭吃。通化听说过,勃利这名还头一回听到,不知这都是在哪里,离珲春和鸡西有多远——听说东北大着呢。
宿舍里,仍然热闹着,传凯只管自己想问题,不在意。可是他们却很快说到了传凯身上,就有人问:“纪先生,今天有人说,看见那个最高的大个子往沟里去了。那是不是纪先生去采条子去了?”传凯没很听仔细,正要回答,有人进屋喊:“纪先生,你的信。”传凯一边接信,点头感谢,一边答道:“去火药库收拾乱草了,没有条子。”就有人道:“你们可别瞎说啊,纪先生不是那道号的人。纪先生,进沟里不是去挡毛石山吗?怎么又收乱草?”众人一齐哈哈笑。传凯莫名其妙,也笑道:“笑什么?”不过且看信。他们想要的反应没有,既然无趣,也就知趣地放下了。
纪珍在信上说,在街上又看见了秀彩,秀彩是在铁器厂食堂干活,那是黄先生的儿子给她安排的。说黄先生的儿子在铁器厂是管着什么事,秀彩曾经和他说过看到了咱们,“他说让你回来时找个时间去他那里一趟。”还说过几天秀彩能到家里来玩……不过,这得再休班才能有工夫回去,现在没有“休”了,去白河,都用完了,再有休也还想用来砌坝。请假就不值得了,放放吧。黄先生的儿子好像是叫黄中宇,看来他混得不错,成了什么管事。没想到他也在大裕厂,当初专门找他找不到……现在必须睡了。
吃饭,就在原地,吃的喝的都是带来的。各人自己低头吃,间或说一两句话。大家都不在意别人吃什么。人的精力体力都是有限的,要多干活,而这是匠人活,精力体力都得消耗。这种集中干活,和队里的集体干活并不一样,精力体力的弓已经拉到了咔咔出声的程度,连一句话都懒得说完整,这还是休息吃饭时。更不会发生打情骂俏锄掉小苗甚至锄伤自己脚趾那样的事情,那些事还是干着活发生的。“歇气”时天上地下张长李短练嘴皮,本事不在活儿上,在引起哄笑上。一到地里先来“一锅地头烟”,上午“歇三”,下午“歇两”。在这里谁会去想那些?就是“一气儿”都不舍得歇呀。不过那是有组织有领头的,干活的就不须费心,想方设法少费力。这里都是为老婆孩子能有钱花的“乌合之众”,需要“自作主张”,也就得自甘“苦作”。
《关东路》选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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