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师傅他们的工作也结束了，一齐去吃饭。路上传凯问怎么叫成“坑木”。杨师傅道：“啊吔，传凯，也真是——我们怎么就没告诉你，那几天，天天搬动的就叫坑木！因为那就主要是准备坑下用的木头。”坑下用的就叫坑木，传凯恨自己没长脑子——不过他是第一次听说，侯先生他们也只说木头。是啊，木头有不少，不过那是放木头的场地，这里垛桥可是用上了啊。又想，不是还能拆吗，拆了就又是坑木了。自己真是笨啊！这一想，就一会子没话。杨师傅正和别人说着……转过来道：“传凯，竖井不打了，想回木工还可以，木工正需要人。”“师傅，我还想干打眼。”“也好。”杨师傅当初一见传凯就曾估算着是抱风钻的好手，就又转去应付别人了。

食堂里吃饭的人，大流已经过去，站一会就有座位。传凯正和杨师傅交谈着木工坊那边的事，张医生端着饭挤着过来，传凯以为他是急着要听吴宪江是不是回信了，却听他道：“对不起，打断一会。纪先生，老宋想见你，我说不行，中午过不去，时间不够。让他以后中午也来食堂吃饭，就不用纪先生到大办公室去，也不用麻烦他的夫人准备饭，他说回去商议。估计明天能来，纪先生明天注意他就是。”说完他离去。

杨师傅看着张医生的背影道：“这位医生还不熟，好像来了没两年。他说的老宋倒算是熟了，老宋在矿山有年头了。”

传凯道：“师傅，老宋那人挺好。”

杨师傅道：“是，别人也说好，不过就是好。”

传凯想起问道：“说是老宋在的那个大办公室，以前是人坐得满登登的，怎么又搬出去了？”

杨师傅道：“大办公室过时了；这里边也太挤，没有地方再盖房。搬到外边那新房，多气派！传凯，没去过吧？不过我也没进去过。有老宋在这边，什么事都办得了。传凯，你怎么和这位医生这么熟的？”

“师傅，他，他和老宋都叫我去那边说话，老宋喜欢中文，这位医生的中文比老宋好一些，也愿意一块说说话；还有医生想要结识一位和尚，这和尚是汉人，我以前认识的。”

“哈，传凯啊，人缘不错，好，我听了也高兴。木工那边也都夸你呢。”

“哪值得夸！也不过傻乎乎地还能干点活就是。师傅，这位张医生他自己管一摊，倒还是来了才没两年？”

“医务室不过是应急，离坑口近就是，看病都是去医院。他这一摊清闲着呢。再说医生都是在医学院学了好几年的，他这个年龄，也该干了好几年了，顶一摊也该难不住他的。”

传凯正想着，这矿山可就不是乡下了，乡下怎么也没法比了，听人叫杨师傅——有人吃完了等着杨师傅呢，于是赶紧吃完，离开食堂。杨师傅他们去木工坊，传凯还是回山口工地。路上看到齐培俊在前边慢慢走，传凯赶上来。齐培俊说明后天打算请假回家看看。传凯认为修路是突击活儿，不一定好请假。齐培俊却估计没问题，因为三个班一块干，恐怕摆不开这么多人。一旁的张则成只是听着，没说话。

下午的活儿很轻松。晚上传凯想，这工人和农民就是不一样。乡下哪有专门学过‘医学院’的医生！老白、小白不用说，就是在几个县都鼎鼎有名的老邱也没进过‘医学院’。他那个县医院的院长也不过是在部队的什么训练班学过几天，有两个卫生学校的学生算是主角。而拐沟朴记医铺也只是不几天有志纯两口是学过医学院的，他们又进了汉城。这里不过是偏僻山沟，赵老爷子还说‘落后’呢，还不就是有个矿山——为工人就不是为农民了！原来外国也一样啊。不知道矿山的医院什么样，好像侯先生说过，这医院的伤科还比城里的厉害呢。是不是那个城还不如隆山，也是只有一条大街，几个铺子的大村镇？脑子里不由地出现了纪侯村和到过的几个村的街景，很快又变成了逃焰村，一条大长街，小白的卫生所，康先生家的大院子，东厢房；可恨的待诏；康婶可怜怀庆，给的花生饼；望洋口，何叶两口帮了大忙，临走让怀庆把钥匙从墙头上递进去，真对不住啊。老邱还了俗，也不成个家，人家说他两句就辞了医生，跑去粮库看门，他那个狭窄阴湿的小岗屋；姜船长那样信任，第二天就让掌舵；还有那条船！人家的啊！怎么能补偿一下，哪怕一点也行。现在没能力啊，我这一辈子都难，只有靠怀庆，儿子呀。怀英没有责任，一样养大成人，怀英能记住他在这个家庭里生活过就行了……

这矿山的医院应该就在去山口路旁的那一片房子里，他们为什么不给徐智超治伤？好像说徐智超是在外打架伤的，而传说这小子浑赖不讲理，医院怕说不清，不愿意招惹他——这恐怕都是人们的猜测。还有新办公室，也在那一片，人力部啦什么的，等哪天活儿干得顺利，下班早，回来时顺便拐过去瞅瞅。

要从山口两边同时施工，需要四台凿岩机。工段长姓武，他让传凯、齐培俊跟两个带班的去准备，要先试验。这样，人就不是摆不开了，齐培俊也就不便请假了。而且这里不打算铺轨道，用胶轮车出毛，而路并不近，得绕过山包运到河边。拿毛的人手就不够了。又据说现在农忙了，有些人是需要先回去种几天地的，别处人手也不足，就难以向这边调人。

老宋又来食堂吃午饭了。昨天他来到，传凯已经吃完了，正等他等得着急呢。原来他有“人事”要处理，耽误了。他是那种工作可以耽误个人时间，而个人决不耽误工作时间的人——两人只来得及打个招呼，传凯就得去工地了。今回有时间，说了几句就问道：“张医生怎么不见？”老宋道：“医院要进什么设备，临时抓他去帮忙了，得两三天才能回来。”“还要那么长时间？”老宋道：“说是得检查，试验，挺麻烦；还说需要‘烧烧’。”“‘烧烧’，还得现打铁吗？”“不是，那意思是开开机器，热多长时间好‘稳下来’。”“啊呵，那么烧。看来张医生是经验丰富的了。”

“是啊。一把好手！不过、他……”“他……”

“他愿意……他喜欢清闲，有空就愿意玩儿，不愿意担事儿。”

“呃，张医生会享受。去哪里进？”“去汉城。”

“汉城，哎，那、他能不能去仁川看看？”

老宋道：“他说想去，也许能见到老和尚。不过得有时间。”摸出一张纸条看着道，“纪先生，你说李白他那个诗，说是‘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是不是他不喜欢看月光，看了会心情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