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打竖井(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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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睡不着,又头绪纷繁分析不下去,忽然想到该去找那位捞柴老人,就能问出点什么来。后来倒是一直睡到大天亮,过了饭时。晚饭已经误了吃,此时正肚饥,就在路边吃一饱。攥着绳子,急急忙忙出了镇,向河边走去。
张建勇低头快走,来到岔路口,岔向小路,找捞柴人需要往上游去。“哪弄来的!”随着声音,绳子被人抢去。来到的正是排把子,他走大路从码头来,远远地就看见了张建勇急走而来,以为这小子睡过了头,正等着要训他一顿,他却低头拐向小路,手里那是……仔细看——急眼,就狂追几步,出其不意抢到手。
“干什么,给我!”张建勇自然不能放弃,管他是谁。劈手扯住,但是拽不回来——排把子没有他两个重也一个半有余,而且正当壮年;张建勇还是个大孩子,虽然长得也不算单弱,但是才干了没几天活,手里那点劲根本抓不住。绳子还在人家手里,再扑上去,排把子推他个趔趄。再扑,缠住,排把子干脆转身又被甩开。力气不行,但是张建勇脚步快,又靠过去拽住了绳子。排把子站稳,露出了凶相,张建勇顾不得看脸色,仍是拽绳子。排把子一使劲,张建勇不松手踉跄过来,排把子就手扇过来,张建勇急躲,还是扫了一下,腮帮子火辣辣。这且不算,排把子饿狼般扑过来,他是想让这小子尝尝厉害,吓跑开,还是要下毒手?
但是发狠常常跟着发懵。他只顾到“势”顾不到“形”,形势不谐,说的是气势和地形。汉子猛力向小子扑来,脚下却不配合,以至于“大厦将倾”,小子则就势助力,那壮年汉子演了个实实的“扑地倒”。但是他手里紧攒着绳子,这就没法用手撑地,导致他一臂跌得疼痛,起身不容易。小子动作风快,拽出绳子,又踢了汉子一脚。他这一脚。
汉子的狠发过了,现在轮到小子发怒,他一边道:“害人精!”一边起脚冲脸要踢,汉子两手护住,臂痛也顾不得了。小子改踢肋上,却踢得扎扎实实,就只一下,汉子嗷嗷叫起来。小子道:“叫你害人!饶不了你。”那汉子叫唤之外别无反应,小子手里挽着绳子道:“先饶你。”却见汉子眼睛突然泛出了光,喊道:“快啊!”小子急转头,有个人瞪着眼、无声、不动,站在后边两步远!
小子认得,是常跟着排把子的——算“跟班”吧。不得了,跑吧!循小路向山里边跑去。
这两个人只开始各有一声算是挑应战,然后就是“无声斗得胜有声”。不知是不是“因果报应”,是那几簇蒿草墩助张建勇取胜。汉子嚎,小子嘲,才有了喧声。小路又窄,又不平,还有石块,旁边蒿草成墩。两个你来我往打到了“路外”,汉子脚下失准,一堆浑肉摊地,优势成了劣势……
现在不能去找捞柴人了,排把子会让跟班布置人搜山的。张建勇不再走路,漫草落荒,又涉过河到了另一边,向沟岔里边跑。跑不动就走一会,不行了就躺草丛里想想怎么办。怎么办?镇上先不能去,这时说不定到处撒下了人马,沟里待着吧。绳子怎么办?不能被抢去,藏起来,还得以后能找到。这里茫然没法找,只好缠到腰间,衣服盖上,遮掩一下。继续往里边走,望见一处砬子,过去看看。砬子下边好多大石头,拣一块掀起来,把绳子盘紧放底下,扒点干树叶盖住,再放下石头。观察一下,没有破绽。看一下周围,记住这处砬子,继续往里走……
山里太冷,张建勇在草丛待不住,想到石砬子白天晒热的,就回到砬子下边,再钻到树叶下,可是树叶没多少,不一会就又冷得哆嗦。冻死倒不合算,回镇上去吧,已经过了半夜。
爬墙进屋。张建勇租住的是饲养室,连着马棚。自己没多少钱,住这里就很不错。来时路上搭车认得东家,东家看还是个孩子,就得出来做工挣钱,他动了恻隐之心。道是若黑夜能起来给马添一次草料,钱就算了,住就是。张建勇怕黑夜醒不了,东家道,这老马到时候会用蹄子扒地,能叫醒你。
现在晚一点,东家可能添过料了,再补添一点。躺下,赶紧睡。一觉醒来,马上起,街上买到头一份饭,包起来。在排把子的人可能四处寻找之前离开镇子,码头在东,现在向南,再拐进西山里。深处躲起来,再想想怎么办。
排把子那么死攥住绳子,一定是他弄的……怎么去告他的状,一点也不知道,但是总得到衙门去告,得去郡城,没去过……回去吧,问问叔叔大爷们,再让朋友陪着去郡城……绳子不能让夺去,且放着,等和警察一块找出来……就走吧,不行,一声不响对不起东家……可是,跟班的站着不靠前,他也没来追,是要在场保护排把子,怕我还有伙伴吗……也没听到搜山的声音,该上高处望望。进林子,往高处,爬到树上张望,不见人,也许还没搜到西山……很想躺躺,下来找林子密处树间躺下,脑子累极了,睡吧。
醒来,太阳眼看就要落山,脑子茫然,但是马上想到这是在山里。有两声鸟鸣,然后静悄悄,现在是不是搜山的该过去了?有精神了,但是这时候回家今天到不了。明天,不吃饭,天不亮就走,远离开这个镇子,在路上吃点赶回家去。怎么和房东说?就说回去拿东西,拿什么——拿衣服。铺盖卷放着,以后再拿走,以后——大以后还得报答房东。
靠到天黑,走沟底回到镇里,没看出有什么变化,去一个没到过的小店买了饭,带回饲养室。正吃着饭,房东来了,道:“才吃饭。起早连晚的,别累着,明天歇一天吧。”张建勇要落泪了,没法回答,不过吃着饭,不会怪。
房东又道:“可是你们的排把子怎么就死了?那么浑实的汉子。”张建勇瞪起了眼珠子,嘴也张开不动。
“怎么,你不知道,回来没走码头?”张建勇赶紧道:“没有,没走。不知道。”
“说是黑夜死的,在医院里。不过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从小坑蒙拐骗的,不怎么弄了个排把子干着,才好点了,这又这么拉倒了。吃饭吧,不说了。”既然不知道,房东离去。
张建勇不知怎么把饭吃完的。死了,是那一脚吗!告他,还能不能告?我自己是成什么了,踢的啊!偿命,他给哥哥偿命还说不准,我得给他……不行,得藏起来!走。收拾东西包起来,背上。还是得和房东说一声,怎么说……谁都不能说,就是那两个好朋友,这事也不能说了,人命关天。也不能告诉母亲,家也不能回!再想想,放下包袱……不是想说回去拿衣服?对,就说明天走。
张建勇到房东那里说明天回去拿衣服,房东道:“来回跑多累啊。衣服我有旧的,叫你婶给找一件,干活穿呗。歇一天再干。等干够半个月,不就开钱了,拿着钱再回去多好。”张建勇终于落下了眼泪,点头道好……
回饲养室,一分一秒靠到喂过马。背上包袱爬出墙来,四下静悄悄,只有几声狗叫,但那是在门里。进西山,到沟头翻过山去,歇一下,天亮了,再继续走……
身上没钱,一边做零工,一边往西北走,离家越来越远。听说这里用人,就到矿山来了。然而,张则成并没有对齐培俊说排把子已死。只说在东山里藏了绳子,第二天从西山里一直过山来了。因为怕排把子加害,又怕告不倒他,等以后想法找到受伤的人再告。毕竟要是全说给齐培俊,如果不小心漏出去就得承当人命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