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打竖井（1）

传凯被叫去学习打眼，但不是在那个熟悉的掌子面，是在五中段的一处“地井”。无论学员和师傅，全都是不认识的新人，真是新人新环境。在试了两个班以后，又给另安排了宿舍，是几个学员住在一起，为了便于管理。这几个人，传凯年龄最大。

所谓的掘地井，实际也是打竖井，不过只是试验，比直接去掘竖井要求的条件简单一些。由于不走大罐，用的是临时绞车。只这里专用，安全问题就好处理。越简单也越便于学员们适应。几个师傅年龄也不算大。虽然这安排的是学徒活，但工钱不减，还另有“粉尘保健”补贴。

传凯本无心学技术，只想早点挣出钱来，好离开。不然什么时候才能到东北，再说孩子们实在不应该再耽误下去了，得上学啊。不过干不好也就挣不了钱，还是得认真学，努力干。几天下来，传凯又有了好评，不但肯吃苦，还有身材优势，同样的活儿，别人抱风钻容易疲劳，传凯不太累，需要时就自然比别人多干点。

倒过一次班，又都安排去检查身体，学徒期结束了。张医生还记得传凯，因为传凯自己跑到人力部要求下井，老宋亲自送来体检，更因为这位大个子汉人的字写得太好。一边检查，一边和传凯聊着，突然他问起给了什么治伤药的出家人。传凯道：“那是云召老先生。”“在哪里遇到这位云召老先生？”“在隆山。”“他是隆山什么寺庙的？”“他是仁川的，出来‘云游’。当时没问是什么寺庙。”“哎哟，可惜啊。”

开始正式打竖井了，这是在北边的杨岔坑。雾沟坑口是早先就有的，杨岔坑口却开得很晚，只有两个中段，并没有正式定产量。向下延伸竖井以前做过一点，很快停了，现在是又重新下延。这里坑口上边还没有澡堂等等，还在雾沟坑口那边洗澡、更衣。从宿舍到这里就要先去老坑口的更衣室，还再经过选矿厂。

上第二个班时，听说有好几个退出的。不但是活儿太累，还空间狭窄，干活受限，还有是太让人担心——上边来回走罐，虽然有护罩，但罐有多重啊，护得了？真的跑了罐就是塌天大祸！而且活儿要求得非常急。打竖井的天大问题就是安全问题，除了需要安排周到之外，进度当然就十分重要了，早一天完成，就早一天放心。不过还是没退出的人多，人是够用的，大概人家是早有预估，留了余富。

对这险恶工作环境，传凯却对自己解释，人家这样安排自有它的道理，这是老矿山，没听人说打竖井发生过大事故。那就只管干活挣钱，挣出钱来才能顾船走。而听说打竖井是挣钱最多的活，能多打几天才好呢。

在食堂吃饭，齐培俊也来了，他说很希望也能去打竖井，传凯也愿意和他在一起，不过说了那里条件不好，已经有人退出了。齐培俊道：“不还是有留下的，别人能干咱就能干。”传凯就说那给问问，争取一下。

传凯于是说给带班的，也自然夸了夸齐培俊。带班的又问了上边，同意齐培俊来干几天看看。如果真像传凯夸的那样，而且传凯能在六天内教会他用风钻，就可以留下。

传凯在食堂等来了齐培俊，正说着那边同意他去打竖井，让他和工段长商议，先算休班，去试试。行了以后就辞掉拿毛活儿，专心打竖井。却看见张医生端着饭走过来了。

张医生先就在远处看见了传凯，绕过一些人才走过来。他来打听那位出家的云召老先生。想知道除了他是在仁川之外，还能提供关于他一些什么，传凯道：“他那时带着个徒弟，大概是叫迎星。另外，云召先生是汉人，好像是在日本人败走不久过海来的。”

张医生问：“他是过来传道的了。怎么住下来了？再后来可就没法走动了。”“好像不是过来传道的。老先生说的是，他那地方要求僧道一律还俗，他不想还俗，就借个什么机会过来了。”

“纪先生，你还知道他别的吗？我托朋友在仁川打听打听，如果打听到了，我想去拜师学学。你伤得那么重，却恢复得一点看不出来，自己也摸不出伤在什么地方，这真是神医了。如果你能帮忙，就挑个方便的时间，咱一块去。”既然老和尚是汉人，张医生就想让传凯和他同去。传凯道：“知道的也就这些了。当时孩子打鸟，他师徒正好经过，教育孩子爱鸟。这样就说了几句，又给了药——呃，他那位徒弟可是韩人，个子不矮，长得很精神，年龄不会超过二十岁。”

“谢谢纪先生，这就很好了。你能去的话那就更好了。”“去，得看看，打竖井这一段可是紧活儿，恐怕不好休班。”

“这倒不急。等你们……过过这一段再说，朋友在仁川那边打听，也得时间。我得记一下……”张医生去向人讨纸笔回来，又问了记了，并且让传凯在纸上写了云召、迎星两个人名。

齐培俊来上了一个班，却两天没再来。传凯想，他只一个班就能自己把好风钻，而且没说过不想干，怎么不来呢？有什么事吧，就打听着找到他的宿舍。这是一个很大的房子，还有柱子。屋里八九个人，分两伙，里边的躺着聊天，这边近的在摸纸牌。传凯问打牌的，道齐培俊可能是去帮助他的朋友了。而他那朋友大家都不认识，大概是一起拿毛的。再问，传凯得到的是，虽然一个宿舍，他们其实和齐培俊也没多熟悉，说不清楚。

传凯想，只有问四中段的人，不管支柱的，管道的，打眼的，都对齐培俊有好印象。而那些人的宿舍传凯没法打听到，因为都是各自分散住，连侯先生那里传凯都没去过。还是再到食堂去看看，许能碰到哪一位。现在才吃过饭还没多大一会，也去吧。

一进食堂，就四下“撒目”，没见别人，却竞看到了齐培俊！齐培俊低头吃饭，听到叫他，马上迎过来。

齐培俊匆匆吃过饭，对传凯讲了。

那天齐培俊吃完饭，准备去上班，看见张成仕坐着发呆。传凯知道，一起拿毛的张成仕几乎不讲话，大家也就不了解他多少。张成仕应该上白天班，当时可是下午了，问他怎么没去上班，他几乎哭了。齐培俊就和他走走问问，一直走到山顶。张成仕讲的，是很严重的问题，齐培俊就放弃上班，听张成仕讲。原来，看齐培俊休班走了，张成仕也休班回家看母亲。可是他在村外等到天黑也没能靠近自己的家。因为邻居家亮着灯，一直到快要亮天了，他只好离开。没有回家，因为他怕见人！

《关东路》选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