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凯又和田先生聊了一天。回来的路上，传凯琢磨，原来田先生并不是买卖人。由于初次见面，他是自己做面馆生意，就当成买卖人。后来看兴瑞能上得大学，再看进城以后的条件，就觉得，人家一定是买卖做得特别好。可是听起来田先生似乎天文地理什么都懂得，却连秤不认得，至于工厂农田的也知道的有限，常用的工具农具也模糊不清；虽然家在天津，对出海的事也糊涂，怎么过海来的，也说得不很清楚。

说到在公园小山上遇到和徒弟云游回来的云召和尚，他用药救了麻雀。田先生夸不绝口，说出家人能够专心研究出好方子，不过他们传药不传方，就容易失传。又说这师徒他们名字好，“云召、迎星，真有点志眇眇而临云”了。这句就不是在别人那里能听到的了，他可能是老师，也许是大学里的？以后再得问问，不，还是等他自己说，这回不就已经知道他老辈是从道头到天津做学徒，几代以后才好起来的。

说到书，传凯只是看完了《失空斩》，先看的《宣和遗事》倒还没看完。有了《唐僧取经》和《千家诗》，就先看这两本，田先生也认为《遗事》后边那些无所谓……

怀庆怀英来开门，一进门，两个齐告诉：“忻姨送来一封信。”传凯想，这又麻烦人家。问道：“忻姨说什么了？”

纪珍也出来了，她道：“没说别的，就说让都去玩。”

合忻送来的是麻长红的来信，麻长红还没有找到舅舅。他林场、果园、矿山地转着找遍了十几个地方，就是没人见过舅舅。麻长红现在在一处矿山干活，想先住一段，挣点钱，再慢慢打听。就写信问一下纪大哥，有没有点线索，也算是拜个年。传凯得回信了，需要想一想。再看看地址，麻长红是从“茂梗矿山”发出，这边的地址就不用再写兴瑞的饭馆，麻烦合忻了。

姚莲回来了，知道了有来信，但是她心里有事，没有太属意。原来后天就是除夕，明天下午将会早下班，就是开始放假了，她打算和传凯一起去贾大叔家一趟。这是第一次去拜访人家。天天和贾大叔在一起干活，一开始就是听这位大叔的指挥和教导才会干的。姚莲干农活不含糊，可这不是农活，要从头学，不过很快就获得好评。

她道：“信的事，明天晚上再说吧。咱明天下午去看看贾大叔和大婶，先有个思想准备，想想怎么说几句感谢话。”传凯不会说话，姚莲好一点，也有限。不得不事先准备。

“等过了年，去拜年不是更好？怎么年前急急忙忙去！人家不是也忙。”传凯像在老家一样，还是按常规想问题。

“贾大叔家孩子多，后天就都来了，一定很闹嚷。明天还来不了，只有大叔大婶，正好说说话。说话也不一定影响干活，说不定还能搭把手帮帮。明天半下午，你到半路等我，一下班咱直接就去。”

找到贾大叔家，是姚莲的两位同事带路来的。她们也是顺路，进门和大婶招呼一下就离去了。贾大叔则还得过一会才能回来，他是管事的，要各处巡视一圈，和值夜的说两句才走。

贾大婶正在“忙年”，且放下手里的活。她不但认得姚莲，而且曾经仔细打量过姚莲，所以一进来，就热情欢迎。现在又吃惊于这个大个子男人，招呼过就想，怎么天下会有长成这样的人。再想一想自己的老头子，心中暗笑自己。姚莲接过传凯拿的东西来，放在案上，这是虾仁和鱼干。大婶道：“不好要你们的。”她和姚莲正互相辞让着，贾大叔进门了。贾大叔虽没见过传凯，但是，早就听女工们议论过多次，他已知道这是个凛凛一躯、堂堂一表的大个子，果不然。

谈话主要在两个男人之间进行，大婶不大听得懂传凯的话。姚莲这次也尽量让传凯说，因为已经做了准备。两个女人就再动手，一边听一边“忙年”。传凯感谢大叔对姚莲的教导和关心帮助，从一个生手到能干得差不多。

大叔赶紧道：“不是差不多，是非常熟练，比我都熟练，我可是干了一辈子了。”传凯道师傅教得好，也是夸奖……

传凯又道：“孩子们说，大婶还让大叔带好吃的给他们。”大叔笑了，大婶好像也听懂了，低下了头，不过很快又抬起来，也笑了。

大叔问缺不缺钱，姚莲赶紧道不缺。大叔道：“没事，社长好说话，我又是看着他长大的，再预支一个月也没什么。再说你干的活，他也很满意，别人比不了。”大叔又把姚莲如何肯出力，还认真，干得熟练也有窍门，更是有一样——不分心——这一点谁也比不过——数述一遍。

工夫不多，天晚了，告辞回走。“又预支工钱了，怎么不告诉我？”传凯问。

“这不要过年了吗，说不定哪里需要花钱，就预支点准备着，其实就是‘预了不虞’。”姚莲装出轻松无事的样子。

传凯不信。姚莲道：“不预支也足够吃饭的，就是全吃细的也吃不了，何况咱还掺和着吃几顿吃粗的。哎，你看，听你说带好吃的给孩子，大婶怎么了？”

“怎么了？没看出怎么了。”传凯不会看脸色。

“她该是不好意思。”姚莲把同事们告诉的拣主要的说给传凯：大婶听几次大叔夸奖姚莲，就到厂门外偷看，又打听那几个熟悉的女工，还是不放心，就找个理由闯进厂里。先远处看，又到眼前看，恰好大叔碰到，说她一顿。她其实也放心了，回家对大叔说，姚莲满脸严肃，光知道干活……

传凯知道姚莲是凛然不可犯的，可是这和“带好吃的给孩子”怎么连上的？大婶过了两天就让大叔带好吃的给孩子，大概是表示一种心情吧。

《关东路》选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