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终于成行。
去看G·Y是这一年多来脑子里时不时要往上浮的念想。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状况,抑或是她是那样容易让人想起的一个朋友。即使在刚有了孩子的大幸福中,我也不止一次在偶然的街角和安静的咖啡馆时光中想起她。想起来我的心就会禁制不住哽咽,偶尔也会和闹爸说起,但是更多的时候,她只是在我的意念中转侧!
我和G·Y并不是同学,多年故交,也不是密友。
她是作者,我是编辑。最初就是这样!她在一个演出团上班,但是酷嗜旅游,大约每年都有一两个月或者更多的时间安排自己在匆忙的行脚中。因此,我们报纸我所负责的版面上不时会采用她那些天涯羁旅的文字。最初和苏跟她接触,我们都很是羡慕她的那种状态——觉得她大概是那种家庭啊经济状况啊各方面都非常优渥的女性……
她一双大眼睛,总是长发中分,衣服很是三毛,又有些吉卜赛味道。总之,人群中她总是会自然地跳出来,我私下觉得她应该是个佻脱的单身贵族。
接触得再多一点,知道她居然已经结婚十年,并且和丈夫相约不要孩子,组织丁克家庭。她不大谈及家庭琐事,但是我有一阵受困于一桩感情,她很善解人意。我不曾找她诉苦,她也全不道破。可是我的精神状态的一塌糊涂她有感觉,所以她尽可能能把她的一些感情经验与我分享。
她那时谈起她的非常不愉快的成长,而这幼年的不愉快直接影响了她的人生。
她们家在开封古城好像是个大家族,开封在历史上是个七朝故都。虽然这些都已隐没进历史烟尘。可是到现在还有一些纨绔习气在这个城市一些大家族的后辈身上。她父亲好像就承继了这些非常不长进的东西,遛鸟啊酒色啊一些叫人忍无可忍的习性像是在骨子里生根了。
父母的婚姻非常不幸福。她们姐妹两个,她是姐姐,妹妹在她上中学的时候夭亡。母亲受了很大刺激,好像从那里以后就非常激烈,神经质。父母离婚应该是在妹妹出事之先。我记得她说她是一直跟着父亲和继母的,她还说她父亲令他极端看不惯!她觉得继母非常可怜!还说如果她是继母,早就不会和父亲那样的人过下去了。
所以她这样的人居然早婚——大学毕业闪电结婚跟这个有当然关系,她要逃离那个让她窒息的家庭!
她和先生的家在郑州,可是先生的工作后来在上海,并且时不时会出国。所以两人也聚少离多。童年的阴影令她对创造一个小生命并把他带来人间视做畏途。所以她和先生商量能否不要孩子,先生排行老大,家里有兄弟三个,不知还有两个弟弟还是一弟一妹。我是今天到她婆家看她才知道当初他们丁克的决定公公婆婆也是接受了的。虽然,不是那么由衷~~~
她在剧团家属院住,要知道这样的大院总是多是非的。所以后来她渐渐会听到别人指指戳戳说到她不会生孩子的事情~~~这令要强的她很是受不了,所以她做了一件我非常不能接受并且在我看来极其不像她行事风格的事情——有计划地怀孕!并且在肚子大了之后,足以堵住那些物议的时候选择流产。
她后来说:真的是非常挣扎,非常挣扎!
她一次又一次地问先生,到底要不要!唉,如果是我,一定会坚定地说服她要!可是她的先生,也许为着要坚定地接受她的选择吧!反正,最后她放弃了做母亲的机会!
知道这个事情之后,我真的觉得非常不可忍。我甚至懊悔我认识她太晚了!我已经改变不了这一切!
我在心里生气:你这样特立独行的一个!何苦要在乎悠悠众口?
这样的折腾,除了对那个小生命不公平!对你自己的身体又是怎样的戕害?
她交游广阔,那时她除了上班,还固定给杂志写专栏。偶尔到电视台的谈话节目客串嘉宾。记得在我最糟糕的时候她特意邀请我和她的朋友一起开着越野车去野外看荒原荒山!可是我选择幽闭,拒绝了她的好意(后来我怀疑她是特意为我才劳动她的朋友,可是她什么都不说)。当然,偶尔她叫我出去吃饭,我去过。她很有一些异性的朋友,她洒落于中,看不到半分的暧昧!
她个性突出,又非常沉静!是极好的朋友,孟是但凡有什么心事都要和她说。我这个人一向不喜与人说所谓私秘的心事(觉得是极无趣的事体),但是我有一些大胆的出格的行动,我都会想得到她的支持。而她,总是不负我望!
2002年她准备赴她心中的圣洁之地,西藏!
她说此前我都是一个人到处行走,这次我想和你一起!她想到和我一起去,我觉得很喜悦!可是我觉得心理上很是仓皇,而我这样仓促的出发,只怕更像是一种出逃!
结果在那年春节,我先她一步流窜到海南。
她于同年夏独行西藏!
那年冬天,我从海南回来,有一天晚上,苏请我们俩泡吧。她把从西藏带回的很有异域色彩的刀具模样的小礼物给我和苏挑选。又一次,她想认识何向阳老师,请我和何老师一起去名典,那次,孟也一起过去了。我没想到那次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洒落健康的她!
2005年五六月份开始她频繁电话,她想举荐我去担纲一本杂志。我给她说只怕不行,因为孩子!她很执著,也是不能理解孩子会带来多大的麻烦!她一次又一次电话说服我哪怕先给杂志写些稿子。那时那家杂志社有一期策划,要赴京采访一部分作家和其他领域的成功人士!她说去采访的那些作家你听了一定会动心啊!我也真的动心,可是无奈孩子还不满三个月……我先跟她承诺我尽量克服,后又告诉她终是不能!她很有些失望!
在她眼里,我有一些叫她振奋的热情!可是一次又一次,我的热情无疾而终,这令热忱的她很是抱憾!
2005年9月初,有两天C托好几个报社同仁打电话急于找到我,希望我可以发动一些医疗援助!
G·Y住院了,紧急脑出血动了开颅手术!
我请一个朋友帮我抱孩子,买了一束粉色的康乃馨去医院看她!她在的急救病房里放了很多花,我去的时候另一个报社的一个记者也带了一束百合花看她。那时她手术已经一周还没有醒过来!
我问及她的状况,想不负C的期盼,试图可以寻求更多的医疗支持。她的继母冷然说已经发动了全国最有名的脑科专家会诊!要我们不用再徒劳了~~~
我叫她的名字,不能想象她会是没有反应的!
2005年春节前,她的公公婆婆带她回了开封老家!那时侯她先生发现她开始有些意识。春节期间,W和Z要叫上我一起去看她!最后三个人没聚齐,W后来带着女朋友去看她。回来惊喜地说她已经醒过来了。我记得给C和苏都发了短信。要报告这个好消息!
总以为醒过来,以后会越来越好,但是后来从电话里了解的情况再没带给我过一丝的兴奋!
我一直耿耿于没有在她醒来后去和她面对面说话交流!
今天早上和L临出发前,我脑子里像做梦一样闪回着一些念头:都说听不懂她说些什么,可是我一定能听懂!我该听懂的吧!我还想象如果我的出现可以对她有良性的激励,也许我住在那里几个月和她说话交流?我也不住在她家里,因为不习惯!我就在她家附近住下?
没有和L说这些,因为不需要他来否决,我的念头又闪回到我的小拖累身上!
我已经不认识她了!虽然我知道被两个护工架到我面前的茫然睁着大眼睛头发剃得很短的的一定是她!婆婆提醒:你的朋友来看你了,你看你认不认得!
我叫她的名字,问G·Y你知道我吧?她还没来得及被放好坐在沙发上,可是已经点着头,看着我,嘴像孩子一样一包一包委屈地哭起来!我也再不能说出话,簌簌地流着眼泪!我可怜的G·Y,可怜的!
我一边哭,一边怜惜地为她抹泪。我素向不惯对大人有这样的举动,可是眼前的G·Y,是我眼里无助而可怜的孩子!
我们一起哭着!
半天我定下我的情绪,我要和她说更多话!我忘了我说什么,她也吁吁唔唔地说着什么!婆婆说:在说话呢!可是我听不懂,我却是听不懂!我很伤心,我想她说简单的。我说:G·Y,你叫我的名字!
她忽然狂躁地搡我一下:我知道你拉!
我听得很清楚,这几个字我听得很清楚!
可是接下来,她就呆呆地不说什么。眼睛看着电视,偶尔大声地拍手!体育频道正播乒乓球赛,她像是在叫好!她婆婆说她那个清醒是非常短暂的,可以以秒计!还说,我来她这样清醒的激动也是巧合!接下来谈起她的发病还有她父母一些状况!我很局促,疑惑G·Y听到这些也许要不高兴。可是待我看她,她又呆呆的,全无反应!
后来她婆婆跟她说让我们单独到房间里说话,护工和我扶她回房间!她可以小步走,可是脚步像在地面拖,又像挪!那个护工大姐说:G·Y,走好!我们走得可好了!也是对孩子的语气!我果然看到她很大力迈了一步……
到房间她坐在靠椅上,又是呆呆的,并不看我!还拍手两下,眼睛看电视的方向,待我把电视打开,她的目光又转移。我把电视关了叫她,她忽然又激动地看我,嘴包着痛苦无助地哭起来!我的心肠要碎了!因为只有我们两个,我哭出来了!那种压抑与绝望压迫我!!
我说Y·T(她先生)出差了,你知道不知道?她又说出几个字!那几个字音很模糊,但我听出来她在告诉我她知道他出差!
如婆婆所云她的清醒都很短暂,她很快又不说话,可是眉宇间那种痛苦还在!
我很急很疼!想做什么又什么也不能做!我心里有些怒。我问她:G·Y,你想不想出去?她拍手,头作势往下点!
我到门口叫L进来帮我扶她,结果是护工先跑过来!
我原意是想扶她出去到阳光下走几步,看看天看看云!
可是和护工大姐一起扶着她,把她扶到客厅沙发上!我心里的愿望竟然不能再做声!
她再坐回沙发上,表情也安了很多!
她对着电视拍手,我赶忙换台!
要她不做声才停下!过会她再拍手,我再换!最后换到央视十套,正在讲徐悲鸿专题!我觉得她看得很投入,身子从靠在沙发上到坐直略前倾?我问好看是不是,她只“恩”一声作答!
快12点了,L催我走。我们说好中午不在那里吃饭,不给家里老人家添麻烦!
可是我很舍不得走!我想陪她看完那个节目!她喜欢,我也喜欢!我想看她看完的表情!我还想……
我走的时候她眼睛专注看电视!我晃着她跟她说“我要走了,你要多锻炼快好起来”这些话!她都只恩一声,不看我。
我很疼,我很舍不得,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再来看她!
在车里,我的眼泪又出来,因为我心里如此绝望!
L一句“很难过,觉得很压抑”还是禁制了我去大放悲声!
我不能够带着这种情绪过生活!
可是,我觉得我被绝望吞噬了!
附:
看了苏〈生命中G的样子》,我发现我的回忆在时间上很有些混乱,可是,也不想纠正了~~~。苏好象把G去西藏的时间提前了一年,而我则是延迟了一年~~天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