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欢送二营的复员老兵，团电影组上午特地来二营慰问，放映地点在三连食堂，电影名字是《天山行》。这种电影在当兵前，请我看，我都不会去。一是电影题材吸引不住我，二是这类电影大多是文革期间拍摄，通篇都是政治宣传，看着没劲。离家时，北京各大影院正在上映日本电影周，播放的都是《追捕》《人证》《幸福的黄手帕》《远山的呼唤》等影片，在我们的脑子里，除了杜丘就是真优美，要不就是山口百惠，可惜这样的影片在山沟里根本看不到。班长说：“你们就知足吧，这要不是欢送老兵复员，我们在山里已经半年没有看过电影了。”

自从到了山沟以后，连队的文化生活特别枯燥，每天除了起床、出操、吃饭、队列，其它娱乐生活一切没有。既听不到任何广播，也看不到任何新闻，就连前苏联领导人勃烈日涅夫去逝，这样大的新闻，我们也是在一个多月以后，从同学的来信里才得知的。如今，我真是体会到，一个人生活在没有任何信息的山沟里，是多么的痛苦和悲哀。以至于把最不喜欢的东西，现在当成宝贝一样去欣赏，环境真是能够改变一个人呀。

看完电影，离开饭时间还早，连长宣布：“利用这段时间，大家回去整理一下个人卫生，该理发的理发，该洗衣服的洗衣服，不要搞的像狗窝一样，臭烘烘的进不去人。你看你们这几个人的头发，都快长出虱子了！一会儿开饭前，全都给我处理掉，如果再有不合格的，我可就不客气了，非叫人给你理成秃子不可，看你讲不讲卫生！都听清楚了吗？”“听清楚了。”“解散！”

“报告连长！我到哪里去理发？”李青跑到连长面前，诚心诚意的要解决头发问题。连长看了他一眼说：“连部有理发工具，自己找人解决吧，反正在山沟里当兵，也别那么讲究，把头发理短了就行了。”

一会儿，李青抱着理发工具回来了。北京兵当中，大多数的头发都符合要求，只有李青和几个大兴兵的头发不合格。他问了一圈，谁都说不会理发。我说：“既然都不会，那就让我练练手吧。”

第一次给人理发，根本谈不上理什么发型，握着推子的手哆里哆嗦，一会儿多一块，一会儿少一块，高威笑着说：“我劝你干脆理成秃子算了，那样至少上下一样齐，这后脑勺看上去，就像狗啃的一样。”大家听了，全都大笑不止。

李青听了一下心血来潮，他说：“还真是的，瓷气们，咱们干脆每人都理个秃瓢吧？反正在山沟里也没有姑娘看，整一个秃瓢多开心。”岳常虹说：“这主意不错，剃个秃子干净利索，又卫生又好洗，我同意。”

“我不剃，长这么大，我就从来没有剃过光头。”志强旗帜鲜明的表示反对。“我也不理，剃个秃子忒难看，像蹲了班房似的。”高威也表示反对。李青问我：“大个子，你呢？理不理？”我说：“要理你理吧，我也觉得太难看。”王利群说：“我随便，只要有人带头我就理。”听到这话，李青拿起理发推子，照着自己前额的头发就剃掉一大块，这下可好，人不人鬼不鬼的，简直滑稽到家了。

我惊呀的喊：“你还真要理成秃子啊？”李青装出一副无赖样儿，反咬一口说：“你凭什么给我剪成一个鬼剃头，咱们去找连长说理去。”他假充疯魔的拽着我来到连部，进门就喊：“连长您管不管？三班副把我的头剪成了鬼剃头，您要是不给他剪成光头，我明天就去找营长说理去。”我刚要解释，连长笑着说：“就他妈的这点破事，还要找营长？我命令你，回去各自理个光头，这样就公平了。”

李青这小子简直是一个“无赖”，他拉我当了一个垫背的，王利群已表示过，只要有人理他就理，这样北京兵当中就有了三个光头。我们三个一带头，紧接着就是岳常虹、张龙、郭宝贵等大兴兵。李青接着动员高威和胡志强剃光头，他俩死活不剃。李青又冒出了坏水，趁他俩不注意，照着后脑勺就是一推子，这下可好，他们不剃也得剃。

转眼的工夫，新兵连多一半都成了秃子，看着一个个像窝头一样的秃脑袋，确实感到很可笑。李青达到了目的，得意洋洋地摸着我的脑袋说：“秃瓢秃瓢亮亮，把它挂在墙上，白天不用太阳，晚上不用点灯。”我没好气地说：“你看你丫的脑袋，整个一个朴正熙的弟弟，瓢冲西。”

吃过午饭，排长通知：“为了欢送老兵回家，营里特地为老兵们准备了洗澡水，等一会儿老兵们洗完之后，我们新兵由班长带着，也可以去洗澡堂里洗澡。请大家遵守纪律，听从班长的指挥。”

一听能洗澡，简直把我给高兴坏了，自打当兵离开家到现在，都有一个月没洗澡了，浑身上下痒的不行，脸和脖子都不是一个颜色，用我妈常说的一句话来形容：脖子都快赶上车轴了。平时不出汗则罢，只要是一出汗，用手一抓，大把大把的泥儿就往下掉，身上已经脏的不能再脏了。没地方洗澡，衬衣和内裤也懒得换，身上的异味儿，连我自己闻了都讨厌，这次总算可以彻底清洁一下了。带好了换洗衣服，跟在班长的身后，大家兴致勃勃的来到了洗澡堂。

洗澡堂建在一个山坡上，这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简陋也是最拥挤的“洗澡堂”。屋里屋外全加起来，也就是十几平米，巴掌大的一块地，“更衣室”里根本就挤不进去，屋里到处都是人，墙上、柜子里、破桌子、破窗户框上……只要是能塞住、挂住、放住东西的地方，哪儿哪儿都是脱下来的衣服。就是侥幸挤进了“更衣室”，也根本就没有放衣服的地方。 

“你们干脆就在外面脱吧，反正这山里面也没有女人，在哪儿还不都一样。”班长对我们说。大家一想也对，无非就是冷一点，等进了屋子，冲上热气腾腾的淋浴，就会变得暖和了。

可能是大家洗澡心切，班长的话音刚落，新兵们就已经把衣服脱的差不多了。虽说中午的阳光很充足，但这毕竟还是冬季的哀牢山区，山风吹在身上强硬刺骨。我将衣服往地上一扔，转身就奔澡堂里跑。进了澡堂一看，我又傻眼了，敢情这进来了，也并不是就一定可以享受到舒舒服服的热水澡。

洗澡堂里统共就有两个喷头，而且还像牛尿一样，哩哩啦啦地水流很细。再看等待冲澡的人，一个挨着一个挤成一团，有人用手将水往身上撩，还有的用毛巾沾水擦身子。由于水流太小，人太多，几乎所有的人都不往身上打肥皂了，大多都是用热水湿一下，然后到一边去搓泥儿。

澡堂里还有一个两三米见方、用水泥抹成的泡澡池，池子里看不到热气腾腾的蒸气，水面上满满当当全是人脑袋，水的颜色早已变成了灰白色，上面漂浮着一层厚厚的沫子。泡澡的老兵，尽情地在水里搓着身子，黑色的泥条子，从他们的身上滚落到水里，把本来就不大的热水池，变成了浑浊的污水池。

“这水还能洗吗？”我问班长。班长回答：“洗吧！没问题，脏水不脏身。这要不是赶上老兵复员，咱们连这样的水都洗不上呢！不瞒你们说，我都已经半年多没洗过澡了。”说着话，他和池子里的老兵打着招呼，顺着池边下到了泡澡池。我咬了咬牙，让班长腾出来半个身位，侧身也挤进了泡澡池。志强摇着脑袋没敢下水，他站在淋浴旁，用手不停的往身上撩水，结果水没撩多少，却被人溅了一身肥皂沫，气得他干脆不洗了。

池子里的水已经没有热乎气，温不噜图的一点不舒服，但泡一泡身体，对搓泥儿非常有好处，洗就比不洗强。

“妈了个B呦，还嫌他妈的水脏咂，就你身上的泥儿多，一个人就顶我们十个，我都后悔和你一起下来。”班长胡撸着掉在他身上的泥，半开玩笑地骂着。

我很不好意思的看着自己搓下来的一身泥，不洗不知道，一洗吓一跳。身上的泥的确是太多了，一把一把的黑泥儿加在一起，足足能有半斤重，我和班长开着玩笑说：“这绝对是纯天然肥料，留着它浇地，肯定比化肥的劲儿还大呢！明年一定是个大丰收。”

洗澡堂里还真就数我们新兵的身上脏，沾点儿水轻轻一搓，身上的泥儿就一层一层的往下掉，池子里的水，很快就由灰白色转变成了灰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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